话说傅景、魏川挤进人丛之中,拾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拉着魏川低头便走。你道为何?原来是拿逃犯的一张告示,并他两个人的图象。只见那告示上写道:

特受山东等处地方镇守总兵大将军桂,为禁约事:照得京都判臣魏忠贤等,兵扎芦沟,叛反朝廷,今已全获。所漏网者爱子魏川,并蔑骗傅景。二人脱逃在外,着地方文武等官,一力巡缉,不可疏漏。若所过州县不拿,被下县擒获者,即治以党叛之罪,决不宽贷。特此通告。

傅景暗暗将魏川拉至无人之处,说道:“不可入城。你我年貌形象,现在墙垣之上贴着告示,恐被人瞧破,有性命之忧。”

魏川道:“走!”

于是二人连跑带走,奔到乡间,有一小饭店,二人进店住下。此小店只有老夫妻二人,连跑堂的都没有。心中大喜,住了一间房中,拿饭来吃。用毕,老儿捧进一盆水,来请他二人洗手。傅景洗口道:“老翁请坐,我有话相问。”

老儿道:“有话请说便了。”

傅景道:“这里将军可在衙门中么?”

那老儿见问,将他二人细望道:“你二位从何处来的,要投将军做甚,请道其详。”

傅景闻言吃惊,随口道:“我实不相瞒,我等是太平庄刘耐三差来下书与他儿子刘彪的。他儿子现在桂大人标下做千总,故而相问。”

那老儿方才明白,便道:“二位爷不知,我们这桂大人,因海寇造反,带领手下兵将,前去出征,不在衙门。这刘彪亦相随同去。投之不着,空劳往返了。请爷洗手脸罢。”

于是二人洗过手脸,老儿出去。二人关闭房门坐下,魏川道:“所投之人,总是不在,这便如何处理?还是在此等候,还是另想别法?”

傅景道:“在此等候原好。奈因目下四处缉获你我,我等无处藏身。况此地房屋浅狭,无可藏匿。饭店招商人来客往,难于回避。恐一时看破,有性命之忧。”

魏川道:“你说怎样办法方妥?”

傅景道:“依我拙见,明日离了此处,回头奔桑家寨,投陶氏兄弟,万无一失。他那里身居山林,况他弟兄都有武艺,就是些微有人晓得,不敢下手来拿。须得兵马来赌斗,方可缉获。再者着他手下的人访察桂大人回城相投,两下合兵,可报老千岁之仇也。”

魏川连连点头道:“很好。”

二人想定主意,又谈些闲话,各自安歇一宵。

次日大早起来,会了房饭钱,就问店主人道:“哪条路通桑家寨去?”

老儿道:“向南去就是了。”

于是二人别了店主人,向南落荒而走。日行野僻,夜宿荒郊,忍饥受饿,讨茶解渴,乞食充饥,无所不至,真是吃不尽的千辛万苦。非止一日,到了一个地方,见远远一座庄院,树木重重,内有房屋。他二人不管好歹,直奔里面而来。及至到得林中,见是一个饭店。三间门面,牛羊挂满店内,跑堂之人不少,有小二在门口招呼生意道:“客人不可远行,前边无宿店了,请进来。有出奇的单房,只要一钱二分银子一天。”

他二人闻说,就进房来道:“果有好房,领我们去看。”

小二听说,连忙领进后堂,到一小门内,有房屋两间,一间客位,一间住房,倒也干净。他二人就此住下。小二连忙拿了一壶茶进来,即刻拿了酒饭,摆在桌上。走出去了。他二人先吃茶,后用酒饭。未用半碗,二人就醉倒在地。那小二看见,忙叫伙计快来。不一刻,走进七八个大汉,将他二人绳捆索绑,抬到作坊而去。有一人上前将他们所带的包袱,打开一看,见是几件旧衣服,二十两银子,书信一封。衣银收好,但是此信我等认不得,须得送与寨主去看便了。

列公,不知此店本是一座黑店。他二人进门用酒半杯而倒,里面是下的蒙汗药,所以一饮就倒。此地何名呢?正是桑家寨陶氏兄弟所居之处。上回书说党文虎被擒之店,也是山外的小店。寨子离此还有二里之遥,那为首的识不得字,所以将银两连书信一总拿了奔大寨而来,且按下来。

再言陶氏兄弟,自从杭州打擂之后,回转家中。人来聘请,都不出头,安分守住庄院,做些无本的买卖。闲暇无事,弟兄比比武艺。后闻崇氏姊妹,任氏兄弟,都是皇上召入京都,共诛叛党。他们心中欲去相投,犹恐任氏兄弟不睬,往而无功,也就罢了。过了未有数日,又闻平复叛党,人人俱封大位,镇守各省。心中很有些作恼。又闻景寿领兵追拿魏川、傅景,晓谕山东等处地方,他们就思想拿住报功,出仕皇家,得一官半职,改邪归正,荣祖封妻。时时懊悔。

这日众兄弟正在花厅上比武,讲些韬略,忽见一人走进道:“启众位爷,昨晚间店中到了两个肥羊,俱是少年。一个包袱内有银子二十两,书信一封。现将书信拿来请爷细看,便知端的。”

陶能闻听,将书拆开细看,原是太平庄刘耐三之信,寄与儿子刘彪的。传书之人,未有名姓,不知这肥羊是何等人物。

陶仁道:“大哥,我想此信必有蹊跷。莫不是魏川、傅景来此,投桂大人相依,未得会着?何不我等大家同去看来,便知明白。”

陶智道:“二哥所言极是。”

于是大家起身,直奔小店而来。到得店内作坊,众弟兄将所捆的肥羊细看,不觉哈哈大笑,道:“我欲思人人即至,这不要张弓支箭,他来自投罗网。”

即吩咐手下人将解药灌在他们口内。未有顿饭之时,苏醒过来。他二人将眼睛一睁,看见陶氏弟兄,便道:“陶氏诸位豪杰,望乞救我,有话奉商。”

陶仁道:“既如此,松了绑,请起来讲话。”

于是手下人夫,将绳索解去。二人立起身来,见礼。陶氏兄弟邀入前堂坐下。陶能道:“二位怎得到此,请道其详。”

傅景见问,哈哈大笑,道:“我二人踪迹还怕不知。只因魏王九千岁要想明朝天下,侵犯朝廷,兵阻芦沟,两下争战。数日,打阵兵败,特来此地相投。望看从前在杭世子爷相待之情,乞为护庇一二。足感深情。”

陶仁道:“傅先生所言皆是谎词,令人不信。若说兵败到此,那刘耐三的家书从何而得的?可见到此并非来投我等,你将实情告诉,我等好替你想法报仇。若有虚词,只怕我等反面,就难相顾了。”

那傅景吓得连忙陪罪道:“是。晚生的不是。只因火焚断龙谷,拿住九千岁,我二人穿过谷口逃生,借宿那刘耐三家。他有一子,现在桂天麟麾下做千总,故托寄此信也。那桂大人又是九千岁得意门生一举两得,思想借兵报仇,此是实话。二者,想众豪杰相帮一二。”

陶仁道:“因何不去,又到此地做甚?”

傅景道:“前去投他,谁知领兵征剿海寇未回,故来寻找众位豪杰,助我一臂之力,生死不忘的。若能等桂大人回兵,一同相助,反上京都,所得之地,平分疆界,决不食言。”

陶能闻言,哈哈大笑道:“傅景翁,在下实对你说罢。想当初受党氏之聘,到杭州会世子与先生,几乎上了你们的当。”

傅景道:“弟倒不知为何上当呢?”

陶能道:“那时在下只说是杭城几个没用的英雄,谁知祝家将是天下第一家狠拳棒,将焦氏师母与崇氏姊姊请来,我等与他赌斗,焉能得胜?险遭其辱,不是俺前去请罪,焉肯让我兄弟全尸回庄?今闻他等都享大位,受皇家俸禄。我等还是草野之夫,无有出头之日。你二人今日来得正好,借你二公一用,拿去献功请赏,岂不是好?”

言罢,吩咐手下:“替我拿下,打入囚笼,好献于景将军处报功。”

他二人闻听此言,吓得魂飞魄散。料想难活,立起身来,就往阶沿石上撞去。两旁的人来得手快,上前一把抓住,扔翻在地,立时捆绑起来,打入囚笼。魏、傅二人骂不绝口道:“忘恩负义!想当初在杭何等相待,临行之日另赠盘川。今日之下,我二人无依无靠,好似伤弓之鸟,漏网之鱼,特来相投,不相留待也就罢了,因何还将我等擒获报功?没有天良。今生不能相报,来生须啖汝等之肉,方泄此恨消此气。”

陶氏兄弟闻听相骂,也不理他,只是用酒,开怀作乐。酒至半酣,忽一人走进报道:“小人打探明白,景将军兵马已离此不远,只有二十余里。”

陶能闻言道:“诸位贤弟,我们住过一宿,明日大早同去见景寿便了。”

于是大家欢乐而散。

次日大早,弟兄起身,梳洗已毕,穿扎起来。带领二十名庄汉,押着囚笼,离了客店。一路下来,未到早饭时,望见对面行营,旗幡招展,鼓角齐鸣。他们纵步赶上前来,到得营前,齐齐立定。陶能道:“营下听着,我等是桑家寨陶氏六雄,特来见景将军,有要事面谈。速去报来。”

那些小校正欲拔营前进,忽见六条大汉,各带兵刃,拦住去路,就有些诧异。后闻他等报称要会主将,不敢怠慢,飞报大帐而来。禀道:“启爷,今有桑家寨陶氏六雄,在营前要会将军,有要话面陈。”

景寿闻报,心中暗想道:他们有何话说,莫不是见我等有了官职,欲来投靠,想个出身之所?若是替奸叛报仇,焉肯前来犯我?想定主意,离了大帐,来至营前站下。向对面一望,见六人都是将巾抹额战袍,腰间都佩了一口宝剑,手内并无兵刃,就放心相见。赶一步上前道:“诸位兄长,来此有何见谕,请道其详。”

陶氏弟兄见营门开处,走出一人,头戴金盔,身穿甲胄,上披大红蟒袍,腰悬宝剑,脚踏战靴,是兼文带武的装束,好气概也。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景寿。便一齐上前道:“景家贤弟,恭喜你今已受皇家之禄,腰金佩玉。愚弟兄还是山野农,惭愧惭愧!”

景寿说道:“承诸位兄长过爱,羡慕小弟,这有何难?若肯抛弃山林,小弟申奏朝廷,包你都有官职,绝不相欺。有话请进营中细谈。”

陶能道:“弟等来此有一事相求。若能依,便进营中相见;如不依,小弟等就此回家,另图他举。”

景寿道:“望乞示明。”

陶能道:“弟等实不相瞒,昨夜得住两名叛党。魏川、傅景,被愚弟兄擒缚,打入囚笼,今已解到,特来献功。不知贤弟可肯代我等申奏朝廷,赦罪封官?我等情愿改邪归正。如若不允,我等弟兄就此帮助叛党行事,那时反为不美。今来听你一言,示下定局。”

景寿闻此一番言语,不觉心中大喜,道:“诸位兄长吩咐,小弟无有不依,包你等都有高爵厚禄,决不食言。”

陶氏兄弟闻言大喜,一齐打躬相谢,道:“诸事仰仗鼎力。”

于是景寿邀入营内,见礼坐下,摆酒款待。吩咐将囚笼打入后营安放。就着跟来庄汉,先行押至了后营去了。这里大家入席,开杯畅饮,谈些破阵降妖,追捉叛党,在断龙谷获住,二人漏网,一切事情。陶氏诸弟兄不住口的赞扬。直饮到三更方散,就在营中住歇,予备跟随进京。

此日大早,放炮起营,直奔京都而来。一路上所过府县,所送程仪,一概不收。非止一日,兵抵京都,将营盘扎下。景寿同陶氏弟兄,一齐上马入城,直奔永南公兵马司方举府第而来。到了大门口,一齐下马。马夫将马牵过,他七人到得宅门口,通了名姓。有那管宅门的家人,连忙通报。不一刻出来道:“请诸位爷大厅相见。”

七人抖抖衣襟,走进厅来。只见方举同了数位英雄,站在滴水檐前等候。见进来七位英雄,只有傅景认得。便道:“景家兄弟,久违不见,逆党获住了吗?”

景寿叫声:“大哥,相别个月,托庇洪福,已将奸人全行获到,特来请示。”

言罢,见礼毕,陶氏弟兄抢一步上前,一躬到底,就要跪下。方举连忙挽住,彼此见礼坐下。茶罢,方举道:“诸位尊姓大名,何方人氏?”

景寿代答道:“此是桑家寨陶氏六雄。当中曾在杭州误受魏川之聘。”

方举方才明白,道:“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陶氏弟兄道:“山野愚夫,未得请安。”

正然谈话,忽见走进数位英雄,乃是任奎、任迁、贺天如、崇元、严秀、祝贤、蓝鸿等,大家相见礼毕,任奎道:“景贤弟将贼人全获了,怎得又会见陶家贤昆仲的?”

景寿就将追拿叛子,无处不寻,并无踪影。谁知他等逃至武定府,投桂天麟,痴想助他兵马。适值那桂天麟出兵,征剿海寇未归。他就转投于陶氏昆仲,被他弟兄擒获,拿到军前献功。所以协同来都,思想沾受国恩。还望众位保奏一二。”

众人方才明白,道:“既是改邪归正,我等理当保举奏闻。况又得此大功,何消说得!”

陶氏弟兄见众人慷慨,便打一躬道:“诸位大人成全晚生等功名,衔结难忘。”

众人道:“不敢不敢!”

说说谈谈,甚是投机。不一刻,酒席齐全,邀请入坐。严秀道:“小弟今日幸会陶家众位,闷酒难吃,寻些乐处方好。”

熊章道:“元帅要寻乐处,除了优人歌舞,还有何乐?”

严秀道:“不好。依小弟,不如将魏川、傅景拿到此间,我等面问从前根底,有何不可?借此消遣,不亦乐乎!”

未知众人以为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