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梅林认定阶沿一头撞去,吓得二位太夫人并翠英面目改色。幸两旁妇女手快,上前挽住。方太夫人急道:“我儿不从就罢,何必寻此短见?既是我儿立志修行,不染红尘,这倒成了大贤人了。可喜可敬,我就叫你哥哥替你重新修理糜堂,让你一世受用便了。”

梅林听罢,也就止住眼泪,上前拜倒叩谢,说道:“若得母亲如此周全,修我来世,感恩不尽也。”

祝太夫人道:“理应如此。我儿,今后常常进府,陪我谈谈,免得两下思想。”

梅林道:“谨遵太夫人之命。”

谈着谈着,不觉更鼓已敲,梅林辞別出府,上轿回庵而去。

到了次早,祝太夫人将祝贤唤进,就将梅林之事,告知祝贤。祝贤听说,更加钦敬。即刻发银一万两,翻造庵堂,又捐良田千亩,留与庵堂养生,从此梅林就在庵中修身养性,后来很有道力,无疾坐化,相传尸解仙去,后话慢表。

再言任奎等因钦限期满,打点动身进京,依然约了景、贺二人,雇了骡马,一齐上路。到了青州,会见崇元,请了岳母的安。住了两日,不过是游玩作乐,就约了崇元上路而行。非止一日,那日到了京都,仍住旧日公馆。到了门前下了性口,开销来回脚力。大家入内,再访同人,可曾到来。哪知方举、祝贤、祁点、项天祥、皮登等,早已来京。住过一宵,次早任奎弟兄,景、贺、崇元等,上朝缴旨销假。天子大悦,命他等暂回府第候旨。众人谢恩,出朝回府。还未坐定,早有严秀、方举、祝贤、项天祥、祁点、皮登等,同来看望。大家见礼叙坐。闲谈道:“光阴迅速,不觉相别数月,今日弟兄重聚。”

祝贤道:“诸位哥哥,都要看破世情,不必图谋富贵。想当初小弟赠金与任家嫂嫂,不过是一时仗义。那魏川抢珠不过是一时横暴。嫂嫂又三进王府,险遭擒获,也算得女中豪杰。那该死的孽畜胡通,书房诱奸,将扇送与贼子。魏川拿扇认亲,多亏孟家伯父,将扇夹碎,无有凭据。不然还不知怎样作闹哩。后来争亲打擂,多亏恩兄任大哥之力,胜了他家之人。又亏田公爷赶到,方将擂台歇了,诱还宝珠,立即迎娶亲事。弟就闭门苦读。”

正在谈话,外面走进几个人来,头里走的是蓝鸿、邵翼,皮登、熊章随后。四人道:“诸位早已在此,偏我等来迟。”

大家一齐立起身来见礼,献茶。茶毕归坐,仍然环坐闲谈。任奎道:“祝贤弟,你适才言的魏贼之事,究竟贤弟舟住清江,怎么桃僵李代,又将邬文化那个贼种杀错了的,请道其详。”

祝贤道:“兄长不知,还有前案。一总说了罢。起初母亲得了病,小弟同方小姐到观音庵中还愿,被傅景那狗头瞧见,告之贼子魏川,差了合家打手,埋伏在那个庵门之外,欲要抢夺。”

任奎闻言,吃惊道:“后来怎样逃脱的?”

祝贤道:“多亏四喜书童,在后园观花野景,瞧见魏家教习鲁叛官等,方才知晓。众人无计脱祸,又亏了老佛婆设计,教我夫妻坐了头一乘轿子,挑选有力的轿夫,抬了前行。她装做方小姐坐了第二乘轿子,出了庵门。果然那些打手,竟将第二乘轿子抢去。我夫妻方才脱难。”

蓝鸿道:“贤弟脱了灾星,可怜那佛婆受苦了。”

祝贤道:“说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谁知那佛婆乃傅景之姑母,无依无靠,上庵苦修。被他抢了家去,傅景看了嫡亲之份,不好违忤,倒反赔了一封银子,仍然送至庵堂。岂不好笑!”

严秀道:“这就叫作法自毙了。”

任奎道:“清江怎的够脱难,亦请说完。”

祝贤道:“只因圣上开科,我就上京会试,船泊鸭嘴滩滩尾。不知怎样被贼子瞧见的,又要思想行刺。”

任奎道:“但不知贤弟怎得知风声,脱逃的?”

祝贤道:“小弟正然读书,忽见一人从岸边跳上别舟,过我之舟,将一篱干面泼于船头,就慢收起而去,那船头尚留白迹。多蒙老家人祝林看破道,此人泼面有因,他从船尾看至船头,恐有暗算,做记号的,不可不防。不如我们叫船家脱出船档而去,离此地远些方好。于是依他,赏了船家酒钱,脱出船档,住于清江浦。谁知那邬文化之子,亦是主仆三人,船上装了些粉土,亦有白土之迹,就住在我的船档之处,夜间被杀。所以杀错者,此也。”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道:“这叫做苍天有眼,活报应。除灭奸党叛种,天之报应不爽也。”

祝贤道:“奸党威风而今安在?他的房屋花园,都归了方大哥做了别墅了。奉劝世人,不可争名夺利,只可安分听天罢了。”

严秀道:“此论甚是。就如童高、桑廷肇狼狈为奸,方为大嫂殒命破家,只有幼子孤儿。他的荣耀,如今又在哪里?蓝贤弟到底还是官家子弟。劝人须要行善,不可为恶。”

众人道:“严大哥之言诚金石也。”

于是大家叹息一阵,方才摆酒团聚。饮至三更方散。次日蓝鸿同了邵翼、皮登、熊章,入朝缴旨销假。皇上问问他的家乡风土民情,官吏清浊,他等一一据实奏封。皇上退朝,朝臣各散。众人都至孟大人府中请安,留坐谈些以往之事。留了中饭,用毕,各散不提。

此时众人在京无事,不是我访你,就是你寻我,无非终日饮酒叙谈,或谈往事,或议政纲,或驰马射箭,或引古证今,快乐安闲,享太平之福。

一日,适值方公爷生辰。在朝诸臣,无论文武,都来拜祝。此时田公爷、孟仲璧、刁文礼、刘翰林,全都在座闲谈。忽报圣旨下。方公爷吩咐速摆齐香案,众人跪下,俯伏尘埃。押旨官,是位年少公公,手捧圣旨开读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因四海平定,干戈永息,朝有良臣,野无伏蟒。文有刁、孟、祝、蓝,武有田、方、严、任等,锄奸除佞,使群小不得复逞;定国安邦,致民万咸登寿域。实堪嘉尚,典重酬庸。特颁殊恩,封尔各臣镇守一方,以重朝廷崇德,报功之至意。

刁文礼加封镇国公文华殿大学士左丞相之职;

孟仲璧加封保国公武英殿大学士右丞相之职;

田封加封嘉勇王赐黄金千两彩缎千箱;

方举加封永南王赐黄金千两彩缎千箱;

严秀加封为平梁王护国大元帅九门提督;

祝贤加封为孝义伯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之职;

蓝鸿加封为忠义伯户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之职;

任奎加封为孝勇侯兼管总兵镇守河北;

任迁加封为良成侯兼管总兵镇守潼关;

崇元加封为良乡侯兼管总兵镇守青州;

景寿加封为智勇侯兼管总兵镇守济南;

邵翼加封为良国侯兼管总兵镇守曹州;

熊章加封为武乡侯兼管总兵镇守莱州;

祁点加封为咸武侯兼管总兵镇守武定;

皮登加封为仁义侯兼管总兵镇守登州;

贺天如封为信勇侯兼管总兵镇守东昌;

项天祥封为信义侯兼管总兵镇守扬州;

陶能昆弟六人俱封为御营都指挥之职。

所有现任总兵,花振纲,梅正芳、李露滋、铁光耀,倶加封男爵。有妻的俱封为一品夫人之职。限半月各赶新任镇守,不得在京逗留。如违者降三级,永不叙用。

钦哉谢恩!

众臣俯伏,山呼万岁,万万岁。拜罢起身,与天使见礼。方公爷留饮,公公不肯,要去复旨。辞别出门,众人送至公府,上轿而去。众人仍然回来,饮至更余方散。次日大众入朝谢恩。天子赐宴,宴会群臣。宴毕而散,各归府第。又过了数日,看看到了十月中旬,是任老夫人七十正寿。合府张灯结彩,挂红演戏。合朝文武送礼纷纷,就是那些王公大臣,亦来送礼。到了正寿之日,这一天东西厅上待客。任奎、任迁轮流陪客行礼。

六部三司,请的是祝贤、蓝鸿相陪,在东西二厅。武官王公提督军门巡城兵马司等,是方举、邵翼、景寿、皮登、熊章、祁点、项天祥、贺天如、陶氏弟兄等人相陪。内里婆媳接待的是金翅鸾、银翅鸾、方太夫人、祝太夫人、翠英小姐、皇甫金定、刘赛花各家夫人等。内里女厅演戏。只有梅林不到,只送礼物,守她清规。华筵待客,酒席中间,方太夫人道:“任大奶奶,我在杭州城见你传家之宝,八窍明珠,不过是一颗明珠,世传之物。不晓得怎样降妖灭怪,我不肯信,可能取出一看,与众位夫人小姐见识见识。”

崇氏大娘道:“这又何妨!”

于是即刻进房,将紫檀小盒取出,揭出盒盖,取出珠来,挂在方太夫人座前。只见霞光万道,都在那八个眼中现出,冲于霄汉。那半空中仙鹤啼鸣,回翔飞舞。人人见了喝彩,个个看得眼花。那厅上众英雄,闻听鹤鸣九霄,问是何故。有家人回道:“内里太夫人将八窍珠悬于中堂,故有此鹤飞鸣。”

众朝臣闻听,都连忙上前,向任氏弟兄道:“二位寿星主人,可能将此珠取出来,与我等见识见识不能?”

任奎见众人要看,就没奈何走入内堂,将八窍珠拿出,放在香几之上。只见霞光万道,照耀得满堂光彩,天边仙鹤翔鸣。喜得众朝臣人人赞美,个个称奇。大家看了一会,仍请任奎收好。任奎不少留停,即刻送入内里,交与崇氏大娘收藏,仍然出来陪客。

忽闻圣旨下。连忙吩咐众人摆了香案,迎接天使至大厅上。香案跟前,弟兄跪倒尘埃。天使走至香案前开读:

奏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孝勇侯河北将军任奎之母,七十生辰。教子有方,立家严肃,赐凤冠一顶,蟒袍一领,玉带一条,玉杯一对,珊瑚山一座,龙顶拐杖—支,黄金千两,御酒四坛,加封一品孝义夫人。钦哉

谢恩!

任奎弟兄山呼万岁,谢恩已毕,起身与天使见礼,便留天使吃酒观剧。天使道:“理应在此陪客,但王命在身,不许留停,要去复旨。”

任奎不敢强留,只得送出大门,上马而去。任奎回至厅上,将御赐之物,亲手捧起,走进后堂,跪献于太夫人面前。众位女宾,齐向太夫人称觞道喜。忙乱了—阵,里外男女,各班一齐开戏。内外宾客,把酒观戏,欢乐异常。—直闹至更深方散,众宾纷纷归去。后堂女客也皆回府。

次早任氏兄弟进朝谢恩,退朝之后,又到各处谢客。住了数日,期限已满,众英雄入朝,升辞请训。一齐出京,各赴镇守地方。不上半年,俱治的封疆之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后来众英雄各生儿女,互相结亲,簪缨继世,永为大明屏翰。这段故事,原系八窍珠引起,故后来有人作诗,赞美八窍珠之妙。其诗云:

天生奇珍非偶然,赵璧隋珠自古传。

汉武昆明池上物,秦皇神虎贡于阗。

百世谬称奇世宝,璀灿洵堪供玩好。

试看任氏八窍珠,酬恩照乘都不如。

混沌初开已结胎,潜从二气受形来。

两仪四象轮流转,拿肇先天卦象开。

灵钟八风成八窍,应时造物呈玄妙。

光芒闪铄紫电飞,妖魔触之命必危。

当年曾走老猿精,大破奸人十万兵。

吁嗟乎谁谓重贤不重宝,明代山河恃此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