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颜如玉等在三马路宁波总会内避雨,只因浑身是水,一个个取笑他们。大拉斯更借着伯度等嵌五索,调笑如玉等三人,说是:“来了三张五索。”

如玉听见,伸手来拧。大拉斯最怕的是肉痒,缩做一堆讨饶。如玉不依,旁边康伯度道:“我劝你将就些罢,你这水手鬼,原来外国人也多怕的。”

如玉道:“怎么我是个水手鬼?”

伯度道:“你那双手这样湿淋淋的,难道还不是个水手不成?”

如玉闻言,也觉自己好笑自己。大拉斯已抽这个空溜开去了,如玉尚要找他,夏时行道:“人家好好的一场和,多被你们这班水鬼赶散。我输了一底码子。不要这么样了,还有两圈半庄,让我们静静的碰罢。”

如玉晓得夏时行的碰和,是赢得输不得的,输了钱就要发极,见他这么样说,莫要再闹下去,犯了他的脾气,受些没趣,因笑答道:“既然如此,我还瞧在你的分上,饶过了他。你碰你们的和,我们要回去换衣服了,省得水手、水鬼的被人家说个不了。”

少霞道:“我们果然还要碰和,你们要想回去,这样狠大的雨,路上边怎能去得?”

如玉道:“不去,难道叫我们住在这里?”

伯度道:“我想你们倒不如也碰场和罢!等到雨点住了,再走不迟。”

如玉道:“碰和我是极欢喜的,只是身上边这两件衣服,实是再穿不得。”

菊香、素秋也是这样的说。

众人正在你言我语,马夫在楼下叫茶房来说:“雨点小了,可要回去?”

随手带上两套衣服,瞧一瞧是郑志和、游冶之的,少牧的还没有来。菊香、素秋见二人衣服取到,天光也快亮了,催他们穿好要行。少牧不许,道:“你们一齐走了,我便甚样?还是大家略待待儿。”

怎奈菊香性子甚急,几次三番催着冶之,素秋也再坐不住。志和道:“既是这样,你们两人先回去罢。”

菊香道:“你们还要在此做甚?”

志和道:“一来等杜二少爷衣服,二来雨虽小了,没有住点,当真想碰一场和,且等雨住再走。只可惜有了三个人,尚缺一个。”

如玉道:“缺一个,我来也好。不过只能够碰一两圈庄,再多我这身子要脏死了。随你甚样,总要回去。”

屠少霞在旁边听见,道:“很好,很好!你们碰罢,缺一个人,如玉先碰两圈,输赢算是我的。还有六圈,待我去唤萃莠里新做的叶媚春来。”

冶之道:“积德些罢!这样三四点钟时候,人家与客人睡得好好儿的,叫甚堂差?造甚么孽!”

少霞笑道:“媚春你没有见过,他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怎能够留得客人?”

少牧道:“十三岁孩子,怎的叫他来替你碰和?”

志和把眼梢向少牧一斜,道:“他当真做这孩子么?内中必定还有个人。”

少霞笑而不言。冶之道:“竟是这么样罢,你快把局票写将起来。”

一面分付茶房取麻雀脾,分好筹码,一面打发菊香、素秋当真先去。志和等分拨已定,少牧的衣服来了,张家妹伏伺换过,然后扳位入局。碰了两圈半庄,叶媚春还没有来。恰好少霞那边已碰完了,自己走过来接了下去。少牧深恐如玉穿着这半湿半干的衣裤身体受病,又细听听雨也住了,催张家妹陪着回去。如玉还要在旁略坐,少牧再三不许,始与张家妹别过众人,下楼自去。少霞接着又碰了一圈半庄,媚春依旧未来,连叫茶房去催。

直至碰到第五圈庄,方才来到。众人看他,果然尚还是个孩子、一张瓜子脸儿,生得甚是白嫩,身体不到三尺来长,梳着一条松三股大辫。身上穿一件白官纱长衫,下身黑拷绸镶滚的湖色官纱套裤,微露白洋纱衬裤,那双脚像没有缠过,穿的是外国丝袜,三套云纸底京鞋,手中拿着一柄玉带扇儿,活似京城里的像姑,不过没有穿得靴子。众人齐声赞好。又看跟来的那个大姐,年纪十八九岁,身穿一件白生丝衫,内衬外国花边淡粉红汗衫,微微的袒开香颈,露出双擐头的金练条儿,手上戴一副金镶玳瑁镯,指头上边套着两只嵌宝戒指、一只珠戒,头上是一头老山翡翠的押发簪、茉莉簪儿,下身穿的是蟹壳青生丝裤子,一双五寸不到的天然足,只因方才下雨,穿了一双外国皮鞋,衬着雪白的袜套头儿,甚是干净。细看他的面貌,更出落得风姿袅娜,体态苗条;尤妙的是一双桃花眼儿,笑一笑,水汪汪的,真个把人家魂灵儿都钩了过去。搀着媚春进来,向少霞点了点头,取出水烟袋来装烟。少霞立起身来,道:“水烟不要装了,你来替我碰两圈罢。”

那大姐把水烟袋递与少霞,坐了下来。看桌上边几个碰和的人,多不认识,扯少霞到身边来,附着耳朵问过姓名。冶之等也问:“大姐叫甚名字?”

看他带笑说道:“我就叫做大姐,并没名儿。”

众人逼着一定要问,媚春低说:“他叫阿珍。”

早被阿珍听见,把眼一斜,又向着众人一笑。

众人多瞧着他说:“好双眼风!”

阿珍又微笑一笑,低着头儿,双手将牌略略掳过,把自己身边应砌的多砌好了,见众人还一个多没有砌动,因问:“你们可是在这里碰和?为甚大家手多不动,等着怎的?”

众人始知看出了神,彼此好笑。大拉斯立在旁边,拍拍手儿,说一声:“佛哩孤得!”

康伯度与夏时行,也瞧着冶之等只顾大笑。屠少霞伸手在冶之、志和两人的肩上拍了一下,道:“你们只管好笑甚么!还不动手快碰,天要亮了。”

冶之尚还笑眯眯的看着阿珍,好像没有听见。阿珍立起身来,回头对媚春道:“我不来了,小先生,你来碰罢。”

冶之始一把揿住他道:“你慌甚的?我替你来就是。”

阿珍佯怒道:“你替我来甚么?”

冶之道:“没有甚么,碰和罢了,你休缠到横里头去!”

志和接着道:“真个你莫着忙,我们多立刻就与你来。”

阿珍啐了一口,催众人快一些儿。

冶之还要与他胡缠,说他喜快喜慢,被少霞在旁岔断,又伸手拿了冶之的手,将牌掳动,说:“阿游,你当真快一些罢!人家等得你不耐烦了。”

冶之始把牌砌好,看一看,志和、少牧也多好了。志和乃是庄家,掷过骰子,拿好了牌,打了一张南风。阿珍坐的正是二家,就是一杠。众人多咋舌道:“真好手色!”

后来这牌,竟是阿珍和的,共是七十二和。接下去就是阿珍做庄,一连和了五副,得了风头。又因台面上那些碰和的人,此刻有一大半心思不在牌上,随便甚么张子,拿在手中乱打。故此阿珍的牌,愈和愈旺,后来竟和出一副索子三台的倒勒牌来,乃是中风一碰,自板一,九索暗杠,五索一碰,等的是三索麻雀。因摸着了一只一索,把三索打去,没有人要,一个圈子一摸,又是一只一索。和了下来算一算时,对对和,一共四百九十六和,作三百和倒勒。阿珍只喜得眉花眼笑。这一副牌,乃是冶之的庄家,被他敲了一下。冶之摇摇头道:“怎么有这好大的牌!”

志和道:“不但牌脚好大,你看他和的乃是只一索麻雀,我这里已有了一对一索,他偏偏还会自摸,你想这一只可算会摸得很!”

阿珍道:“一索麻雀,乃是摸起了把三索掉的,刚巧一个圈子,又摸了一只一索,成了个对对和,真是难得!”

少霞道:“若然你摸不到这一索,怎么碰得出对对和来?这多是你会摸一索的好处。”

众人闻言,一齐大笑,多说:“看不出阿珍会摸的是一索,会碰的是对对和。”

少霞道:“你们还不晓得么?他本来最会碰自摸一索的对对和!”

阿珍被众人一嘲,心上已有些不甚自然,又听少霞这样的说,不由不脸上红红儿的,向少霞连啐数口,把牌一推,假意发怒道:“人家替你正正经经的碰和,好容易和了一副倒勒,五十块洋钱底码么二解,闲家十五,庄家三十,赢了六十块钱,好话不说一声,倒说人家会摸的是一索,会碰的是对对和。只怕你太说不去,你还是自己碰罢!”

说罢,假做要立起身来。少霞连忙陪笑,说道:“我与你顽,你要认真怎的?快快再与我碰。”

阿珍尚不依道:“你喜顽,我不喜顽!当真你自己来。”

众人见阿珍动怒,因他装得面孔板板儿的,瞧不出是真是假,大家要看少霞怎样下场。少霞却晓得他的性度,当着人不许十分嘲笑,今夜的话太过了些,须要敷衍他几句,才得过去。因笑微微附在他的耳上道:“阿珍姐,你莫着恼,我偶然与你说几句笑话,也是有的,你休作我的准。稍停碰好了和,与你回去再说。”

阿珍道:“与我再说甚么?”

少霞道:“凭你要责要罚,我多依你可好?”

阿珍道:“我是一个大姐,敢来责你大少爷么?罚你我也不要。”

少霞道:“这是我自己失言,这么样罢,我自己罚自己罢。”

阿珍道:“你自己怎样罚法?”

少霞带笑道:“罚我一个月不到你小房子去。”

阿珍更佯怒道:“你说什么!”

少霞道:“你听清楚了:罚我一个月不到别堂子去,单在你那边走动,那也好了!”

媚春凑耳朵听见了这一句话,搀口说道:“本来屠大少爷你也要有些意思,我们阿珍姐待你不错,就像今夜这么样的时候叫局,他已回小房子睡觉了,听见是你来叫,到六马路去唤他起身,冒风冒雨,跟着我来。换了第二个人,他那里肯!你怎么不照应照应我们一家?”

阿珍听媚春说他已回小房子睡觉,把眼一横,道:“你晓得些甚么!我方才送个客人到祥和里去,因他初到上海,不认得路,央我陪他同往,何尝回去睡觉?故此相帮的到小房子去,没有找得着我,耽阁了好一回儿。屠大少爷几乎等不及了,差这里相帮的再三来催,你怎晓得?若说以后不往别家堂子里去,屠大少爷做的相好,何尝是你一个?你休想这种好处!”

少霞道:“你道我撒谎么?我往后一定不到别地方去,倘然去了,叫我脚上生一个疮。”

那“疮”字还没有出口,阿珍听着,把手急向少霞口上一掩,道:“你怎样的愈说愈不是了!”

二人讲了好半刻话,冶之、志和、少牧三个砌好了牌,呆呆等着。冶之开口催道:“方才你们催我,此刻我要催你们了。你们有甚么话,碰完了和,难道不好再说!”

志和道:“炒耳朵吃得饱了,还是吃一索罢!”

少牧口虽不言,心中也有些焦燥起来。旁边看的大拉斯、康伯度、夏时行,见二人讲个不了,多站到少霞的背后来听。

少霞见众人这样,只得又照先前拉冶之砌牌的法儿,双手拉了阿珍的手,把牌砌动。阿珍趁势坐在怀中,由少霞的手叫他甚样他便甚样。众人见了这个光景,又一齐喝起采来。阿珍始把少霞推开,自己独碰,及至八圈碰毕,少霞一共赢了一底半筹码,除去三块洋钱坐头,足足七十二块洋钱。

结好了帐,大家站起身来,茶房早已端整稀饭,乃是排南、鱼、鸡松、皮蛋、虾瓜、海瓜子、虾酱、黄泥螺八个碟子,比着堂子里的粥菜不同。就是白湘吟推黄牌九的时节,少牧等在阿素那里吃过一次稀饭,虽然考究,却没有这许多的宁波粥菜,咸鲜上口。众人坐下吃粥,媚春与阿珍要去,少霞不许,叫二人再坐片时同走。恰好如玉差张家妹来看少牧,阿珍遂与张家妹坐在一只湘妃榻上,说了一回闲话。候众人吃毕,一同出门。其时天已黎明,少牧自与张家妹到如玉那边。

冶之、志和并不到菊香、素秋家去,被夏时行邀至花莲香家,打了个天明茶围,要试试莲香夜间有客无客。谁知奇巧不巧,莲香那夜,刚正有个生客住在房中。夏时行吃起醋来,喊一个双台下去,顿时逼着莲香要把房间让与他坐。还好这客人是钱庄的小伙计儿,瞒着东家挡手出来顽的,并不是个吃斗的人,大侵早听得有人摆酒,明是与他作对,他却不敢声张,忍着气儿穿好衣服,无精打采的出门而去。不过莲香却千对不住、万对不住的,说了无数好话。夏时行这一台酒,直闹到日高三丈方散。台面上吃酒的人,却只有自己与治之、志和三个。先时曾写请客票到众会里去请康伯度、大拉斯,到颜如玉家请杜少牧,到叶媚春家请屠少霞,谁知康伯度与大拉斯多已回去,杜少牧碰了一夜的和,身子困乏,早与如玉睡了,也没有来。

屠少霞与阿珍在众会出来,媚春坐着轿子,阿珍乃是步行。少霞要叫两部东洋车,皆因天气尚早,路上车子甚稀,并没有叫处。幸喜地上边已略略干了,阿珍陪着少霞,手搀手儿缓步而行。走有半刻多钟,方才回到院中。媚春的轿子甚快,早已先自到了。

少霞与阿珍进房,媚春接得夏时行的请客票儿,取来交与少霞,问他去也不去。少霞尚未回言,阿珍接来一看,道:“天已亮了,还要吃甚么酒?这明明是姓夏的与人吃醋,才来请你,你何苦去帮着人家作对?我想你不去也罢。”

少霞点头道:“果然夏时行吃的并不是酒,一定是醋。他在莲香那边吃的酒不少了,动不动就是双台,若照这个样儿,到节上边结算,不知共有几十台酒。”

阿珍道:“你可知他还有别的相好没有?”

少霞道:“他何止做莲香一个?还有同安里金寓、新清和花韵香、美仁里钱宝宝许多的人,不过不是常去罢了。”

阿珍道:“虽然不是常去,难道一台酒也没有?”

少霞道:“酒是自然有的,就是钱宝宝家,差不多也十数台了。还有我不晓得的,只怕尚多着哩。”

阿珍道:“如此说来,他吃的酒真不少了,可算得是个有场面的。但不知你在花笑春那边,一共已吃了多少台酒?”

少霞屈着指头略算一算,道:“也有四十多台了。”

阿珍道:“这里头呢?”

少霞道:“这里乃是初做,只吃过一个双台。”

阿珍伸手向少霞脸上刮了几刮,道:“亏你说只吃过一个双台!我家小先生,做了个很有名气的大少爷,只有这一点儿的场面。却半夜三更的叫夜堂差,要人家替你碰和,你还当着众人取笑,真是岂有此理!况且这一场和赢了七十多块洋钱,也不说缓天到小先生这边来碰一场和,或是吃两台酒完完情儿。我想有些意思的人,心上也过不去!”

少霞闻言,含笑道:“你家是小先生,怎的与花笑春、花莲香、钱宝宝比并起来?做得一个礼拜还没有到,已经吃了一个双台,这是你的分上,你还不平甚的?阿珍听罢,把脸一沉,道:“小先生难道不是个人么?做了他不要碰和、吃酒?偶然有个场面,算是我的分上,只怕今夜叫的这一个局,也是为着我哩!”

少霞道:“不为你,却为那个?”

阿珍冷笑道:“你为的只恐是花笑春,怕他通宵辛苦,才把我们来垫个空。将来碰和、吃酒,那里轮到我们!这是跟小先生的苦处,说他甚的!我等到中秋节后,将局帐收清楚了,一定把媚春包与别人,不吃这碗饭儿。若然再吃这饭,也要去跟个有名的大先生,省得被人家小先生长、小先生短的,又是吃亏,又是呕气。”

少霞见说了媚春是小先生,阿珍仿佛真有些儿动气,又想:“叫了个天明局,赢了七十多块洋钱,不吃台酒,当真说不过去。”

连忙招陪他道:“我与你说说顽话罢了,你又要生甚么气?小先生一样是个相好,吃台酒算得甚的?你与我喊一台菜下去,今天晚上来吃是了。”

阿珍冷笑一声道:“说了半天的话,谁希罕你这一台酒。难道就吃不得一个双台?一来是你的场面,二来也与小先生争争脸儿。”

少霞微笑道:“莫说双台,只要你依得我一句话,就是双双台也没有甚么大不了事。”

阿珍道:“是怎么话?好依的我自然依你。”

少霞道:“这一句话,只要你肯,那有不好依的道理。”

阿珍听语出有因,走上一步,附着少霞的耳朵道:“到底是句怎么话儿,你且说来。”

少霞低声道:“我且问你,方才媚春在台面上说,我来叫局的时候,你已回六马路小房子睡觉。你的小房子,究竟在六马路怎么地方,家中还有何人?”

阿珍道:“你要问他则甚?”

少霞道:“你是个聪明人,装甚糊涂?说与我听,我自然有个意思在内。”

阿珍道:“我没有小房子,你听媚春胡说。”

少霞涎着脸儿又道:“你莫瞒我,真个住在六马路那里?”

阿珍道:“莫说当真没有,就是有,也不与你说。”

少霞道:“怎的不与我说?”

阿珍道:“我虽吃了这一碗饭,也是好人家女儿,须知比不得澜污女子,借了一间房子,随便什么人出出进进,闹得不像样儿。”

少霞道:“原来为此。我说媚春既有这一句话,你小房子怎得没有?但你与我说明白了,也不见得我走了进来,须要你答应我来,才能来呢。”

阿珍尚不肯说,少霞回头去问媚春,阿珍以目示意,媚春也笑而不言。少霞发起急来,仍向阿珍问道:“你说了罢,我是个急性人,心上边实是难过得很。”

阿珍始低声答道:“我当真对你说了,你可要向人七差八搭的乱讲?”

少霞道:“只要我自己晓得,谁肯对人去说,说了叫我嘴上生一个疔!”

阿珍忙用手掩住他的口,道:“你又来了!我对你说:就在六马路新仁寿里。家里头并没别人,只有一个兄弟,今年十七岁了。还有一个胞姊,乃是寡居,故与我一同住着。”

少霞道:“你父母多没有了么?姊姊今年几岁?可也吃这堂子饭儿,不知在那一家?”

阿珍道:“父母死得久了。姊姊今年才二十岁,现在丝厂里头拣丝。”

少霞道:“他可有什么人往来?”

阿珍道:“你说怎的!人家好好一个青年寡妇,怎说他有人来往?”

少霞道:“如此说来,你家中倒是很清静的。你在生意上边,还是天天回去,还是有时住在这里?”

阿珍道:“回去的日子多些。”

少霞道:“那边一个月要多少开消?”

阿珍道:“连房租在内,差不多要三十多块洋钱。”

少霞道:“你姊姊贴你多少?”

阿珍道:“自己姊妹,说甚贴字?他拣湖丝,得下来的工钱,自家顾自家也就好了。”

少霞道:“既然姊姊不贴你钱,兄弟又小,你这三十多块洋钱一月,那里来的?”

阿珍脸上一红,道:“你来管我甚的?”

少霞说到此处,将他一把手拉至后房一张炕榻上边,并肩坐下,又低说道:“不是我只顾问长问短,我实是有了你的意儿。倘然你借的这小房子,可使我走动走动,那可不必说了。若是有甚客人包着,不便我去,或是家里人多,我想替你另找一所房屋,搬一个场,往来开消,一切自然多是我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珍闻言,半晌不答。少霞道:“你有怎话,只管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闷人。”

阿珍道:“我不瞒你,客人是有一个的,此人每月只给我二十块钱,并不是甚包客。你倘然当真要来,我不瞒你,也没有什么不便。不过你是个傲气的人,有了你,就不能够再有别人,莫说小房子里,但看笑春那边,也不知被你吃断了多少客人。这却如何是好?”

少霞道:“这有何难?你那客人是谁,可舍得把他割掉?你一个月要多少费用,只在我一人身上,岂不甚好!”

阿珍踌躇道:“割掉他是一定的事,只是这一个人,与他半年多了,叫我怎样开口?”

少霞道:“你真个有心着我,只要对他说,廿块钱一月不够开消,要他每月再贴二十,或者更要他打些贵重首饰,办一房外国器具,他吃不住你许多费用,自然要回绝你了。那时你就说他不应该这般小器,与他闹上几场,怕不两下拆开。有甚难处?”

阿珍听罢,口虽不言,心里头却还委决不下,怎禁得少霞嬲个不了,只得带笑答道:“依便可以依你,我倘然有甚说话,以后你却怎样?”

少霞道:“自然也句句听你。”

阿珍道:“既然句句听我,方才说的双双台呢?”

少霞道:“今晚就吃可要?”

阿珍点点头道:“可要点什么菜?”

少霞道:“点他怎的,随便罢了。”

阿珍道:“既是这样,待我交代下去。这里的菜是自办的,好等厨房里预先端整,此刻将近七点钟了,不要再晏些儿,小菜场上要长没长,要短没短。”

说罢,与少霞携手出房。少霞碰了一夜的和,又讲了一早晨说话,在烟炕上横了下去,精神疲到万分,且又烟瘾发作起来。阿珍觉得,即忙开了盏灯,也睡下去,面对面儿替他烧烟。少霞满怀得意。正是:莫道好花才入眼,须知冶叶亦移情。

欲知少霞这夜双双台吃过之后,与阿珍怎样,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