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两个新来酒客,虽然全身打扮,也和普通人一般,可是一脸横肉,满眼红丝,显然的一脸凶恶之相。尤其是紧贴我背后坐着的一位,瘦小枯干,獐头鼠目,满身没有四两肉,却穿着一件宽大的长袍,同这人身材极不相称,偏又坐得不安稳,刚坐下便把左腿提起,蹬在板凳上,露出鱼鳞绑腿,搬尖洒鞋,一颗尖脑袋,四面乱晃,一对贼眼珠,滴溜溜只管朝各酒座乱转,引得一屋子人,都暗地加了注意。

“我带着的两个伙伴,悄悄向我说道:‘都司,这两个小子不是汉人,多半是那话儿。‘

“我慌用眼色,禁住他们出声。我这时也陡然想起背后的瘦小子,同刚才跟着骑驴红衣女子飞跑堤上的人一模一样,怪不得把老渔翁吓跑。想不到出得城来,一路瞎撞,倒在此地摸着一点贼苗。老渔翁所说的白蟒岩,多半是贼人住藏之所。

“我心里正在不断的打主意,猛听得瘦小子对坐的贼人,忽然叹了口气道:‘人比人,气死人!昨夜那一位,漏这么一手,已经够看的了,想不到今天又来一手特别的。昨夜老二如果没有那一位,简直有点难说了。像我们老二,也是顶刮刮的人物,如果真个折在乳臭未干的小鬼手上,连我们都要窝囊死。怪不得人家在我们面前架子端得十足。空口说没用,节骨眼儿,人家真有拿手的。’说到这儿,只听得咕的一声,大约一杯酒下肚了。

“瘦鬼忽然把面前酒杯一顿,恨声说道:‘咳!说过从此不喝酒,偏没记性。此刻糊里糊涂,又喝下去了,这点骨气都没有,怪不得那位骂我是废物。说真的,哪一点比得上人家。人家还是三截梳头,两截穿衣的脚色哩。不喝了,不喝了。刚才看到二哥那只左眼,我心里就难过,还不是我喝醉了误的事。三哥,你也少喝,今晚大轴子戏,好歹我们露几手,转转脸。’

“瘦鬼对面的人笑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烂草,便是你了。这祥鸡眼似的杯子,便多喝几杯,碍甚么屁事?刚才那一位,大白天又露了这么大脸,我们瓢把子翘着大拇指,夸奖得不知说甚么才好。那么醇的陈酒,流水般一杯杯直灌,人家喝得这样冠冕,俺们偷偷地喝一点,又碍甚么?’

“瘦鬼哈哈一笑,情不自禁地举起酒杯,喝得啯啯有声,大约酒又不戒了。

“这两人一吸一唱,别个酒座,听不出其中奥妙,我们听得却暗暗惊心,料定两人贼党无疑,而且话里带出贼党们白天又有了举动,愈发使我惊疑不止。不料猛听得“当”的一声脆响,瘦鬼手上的酒杯,突然掉在地上,跌得粉碎,而且两人一齐站起,面色突变,向外瞪目直视,惊慌的脸色,比刚才老渔翁骤见他们时的情形,似乎还来的兀突。

“我一转脸向外看时,只见水阁门口大步迈进一个伟岸老叟,貂冠福履,缓带轻裘,宛然一位贵绅派头,但是往脸上一看,鹰瞵猬髯高颧钩鼻,顾盼之间,常露着咄咄逼人之势,进门时浓眉轩动,一对鹰目,电光似地向我们三人一扫而过,立时鼻孔里哼了一声,高视阔步地向两人座上走来。

“留神座上的两人,这时逼得鬼似的,并肩垂手,退立一边。那老叟旁若无人,默不一声的竟向瘦鬼座上坐下。地势既窄,来人身躯又特高大,在我贴背坐下时,衫袖展拂之下,竟把我头上的破风兜,随着他袖角向旁一歪,几乎拂落在地,要露出我里面崭新的武士包巾。那时我来不及把自己的风兜扶正,免得露出乔装马脚,绝没有觉到老贼在我头上做了手脚。

“等到老贼坐下以后,忽然同那两人说起话来。语音奇特,一字不懂。这套隐语讲完,老贼倏的起立,口音立变,哈哈怪笑道:“这种水酒,喝的甚么滋味来。走,跟我回去,只要今晚大事一了,回家去有的是美酒,准让你们喝一个够儿。”说罢,头也不回径出水阁去了。

“老贼一走,两贼悄不声的付了酒钱,急急跟走。那瘦鬼临出求阁时,却回过头来,一对贼眼瞥了我们一眼,冷笑一声才扭头走去。

“这一来,我们一发瞧出,料定是贼党。似乎我们行踪,已被他们看出。这时我们酒饭早已毕,无非故意挨延时辰,窥探他们言动。他们一走,我赶紧掏钱会过酒账,领着两名头目急急走出村酒店。刚才老渔翁说过贼党们窝藏市梢白蟒岩内,这三个贼党定是向白蟒岩去的。我们预备盯他们一程,看一看白蟒山的形势怎样。

“不料我一迈出店门,身后两个头目悄悄说道:‘都司慢走,俺们有事奉告。’我先两面一看贼踪,魁伟的老贼已在马上,鞭影一扬,泼剌剌地跑向进城路上。那两贼却慢慢的向右市梢走去,果真回白蟒山一条路上走的。老贼骑马飞跑,难以盯梢,这两贼既然回白蟒山去,便不难探踪追寻。头目们有话,缓一步无碍,便止步问他们有甚么话说。两个头目,因为立在店门口不便谈话,把我引到僻静处所,向我说道:‘那穿着阔绰的老贼,在水阁内坐下以后,说了几句难懂的话,都司定也留神的。’

“我说:‘是呀!我正听得纳闷,既不像江湖唇典,也不似别省土音。中间忽然夹了这段怪话,定然有用意的,可惜听不出来。’

“两个头目笑道:‘他们说的是猓罗蛮族的土语,不要说汉人听不懂,连普通苗族听得懂的也很少。可是我们两人从前在丽红府深山内当了几年猎户,同山内猓罗常打交道,到现在还能听出一点大概。那老贼改说猓罗土语当口,大意是说沐府内情,已由黑姑探得明明白白。今天府内派出三拨废料,满街瞎撞,想摸我们的垛子窑。黑姑路过此地,远远便看出这儿便有奸细。我此刻特地赶来一看,真得佩服黑姑娘的神眼,后面三人便是鹰爪孙改装的。

“‘老头说毕,那瘦鬼便把老渔翁说出白蟒山一段事,报告老鬼,还说立时要收拾我们灭口。老头却说不必,耗子作怪,有多大的风浪?让他们多活一时半刻,先叫他们替我捎件东西去。三拨派出来瞎撞魂的,都叫他们不白出来,多点东西回去,先让左瞎子识得俺的厉害,一齐吓个半死。此刻你们先回山去,通知黑姑一声,倘若这小子不知死活,真向垛子窑探头,也不弄死他,留下点胳膊耳朵么的就得。我这张字条,仍得让他们替我捎去。

“‘老头说完这几句土话,便起身走了。这便是我们两人听到的。看情形,都司真想去探白蟒山,我们不得不按实情禀明。下弁们想来,都司还是回去同我们土司商量一下的好。’

“我一听他们的话,猛然记起老鬼在我背后坐下时,把我风兜碰了一下,本有点动疑,慌不及照顾自己乔装的内容,才马虎过去。此刻一听话里有因,慌把风兜除下,略一搜寻,便见外层帽檐内,嵌有一张折叠好的白纸条。取出一看,上面寥寥几句狂谬恫吓的话,同上官老达官帽内的一张,一字不错。

“我一见字条,恨得咬牙。暗想贼人,今夜定有举动,得赶紧回府,来报告才是。但是贼巢就在面前,真个被贼党一恫吓,便不敢去一探么?如果这样,未免太泄气了。心里这样一转,猛又想起,渔船上的一老一小,无意中泄漏了贼子的巢穴,贼人岂肯甘休?应该叫他们逃走免祸才是,我也可趁机向他们探个备细。

“主意已定,仍叫两个头目远远跟着,同向右面市梢走去。片时走到了芳甸镇长街的尽头,地面荒凉。一面是芳甸湖,一面是山脉蜿蜒,高高低低像笔架般的峰峦望不到头。市梢尽头相隔不过一箭路,便有一座危岩耸立,仿佛当路拦着一位顶天立地的巨神。延伸到湖岸的岩脚,便似巨神的一条左腿。山脚下分出两股岔道,一条从沿湖山脚转去,另一条羊肠小道,迥迤蟠屈,似通岩腹。岩上怪石林立,树木稀疏。岩后山影层层,似乎深藏奥境。大约这座高岩,便是老渔翁口中的白蟒山了。

“沿湖岸走近岩脚转角处,便看到拐过岩角,有几亩大一片地,圈着一道短篱,篱内几丛苦竹掩映着两间小小的茅屋,四面却绝无行人。岩脚近湖的沙滩上,拴着一只小舟,一看便知是老渔翁的。推测这两间茅屋,定是一老一小住的。而且小舟在此,渔翁当然回来了。

“我遥向头目们示意,叫他们止步。独自拐过岩角,走进篱门几步,到了屋外。一扇薄薄的白板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人说话。且不敲门,侧耳一听,一个沉着的口音,似向渔翁说道:‘我故意教你把贼窝泄给傻小子听,好让他回去,在人前称能。可恨这小子,一点不机灵,被那老贼当面欺侮了个够,还不觉悟,还想到狮子窝里探头。这样不知轻重,非现世不可!’说时声音甚高,听得逼真。这人说毕,似乎老渔翁也嘁嘁喳喳说了几句,却听不出语意来。

“我听到这番话,大为惊异,不料白板门‘呀’的一响,门口现出一身乡农装束的人来,头上一顶毡帽,直压到眉际,嘴下还叨着一支短旱烟管。蓬蓬勃勃的烟气,在他面前好像笼了一片白雾。仓卒之间,简直看不清这人面目。可是不是渔翁的身材,可以断定的。而且这人在门口略一现身,突然似有人向他身后争力一推,整个身子跌了出来。我竟来不及避开,眼看被这人撞上身来。我慌脚下一拿桩,伸手向前一架,想把这人扶住。

“哪知我两手还没有到他身上,这人步履跄踉,右手兀自扶着烟管,嘴上兀自叨着,叭哒叭哒直冒自烟。似乎跌到跟前时,只用左手向我腋下一插,旋风似地转到我身后去了。我回头看时,此人竟没有跌倒,而且身法奇快。一晃二晃,人已冲出篱门,转过岩脚去了。向我身上跌来时,我一伸手,楞会沾不到他的身子。而且这样跌跌冲冲,嘴上烟管,始终纹风不动。尤其是门内同老渔翁所说的一番话,都觉得处处可疑,慌又蹔近白板门,问一声里边有人么。

“半晌无人答应。觉得奇怪,忍不住迈步进门。屋小地窄,两闻茅屋,并没遮隔。非但渔翁不见,连那黄毛丫头,也无踪影。而且并无后门,起初明明听着两人说话,竟会人影俱无,这不是怪事吗?可是屋内捉鱼的家伙和门外那只小舟,依然纹风不动。

“那时我真想不出其中道理来,慌又赶出屋外,转过山脚,寻着两个头目,一问看见老渔翁走过没有,他们摇头说:‘没有见着,只看见一个村民,似乎吃醉了酒,脚下划着“之”字步,走向芳甸镇去了。’

“那时我越想越奇,探贼窝还在其次,老渔翁和假充醉汉的人,举动太似奇特。是敌是友,非先探个明自不可。匆匆向头目们一说,三人拔步又向芳甸回走。在芳甸镇一带街上和那村酒店中都转了几遍,依然找不着踪迹。这几次折腾,又消磨了不少时光。算计离城,已有一二十里开外,所见所闻,在在可疑,只好回去大家商量一下,晚上好多加点小心,于是三人便赶了回来。

“不料事有凑巧,我们一路回来,刚进南城,便一眼看到白蟒山下的老渔翁和他的孙女。看他们一老一小,急忙忙正向西走。我们慌赶过去同他相见,问他们往何处去。老渔翁倒还认得我们是村酒店水阁上的坐客。面上却满脸惊慌,不肯说明去向,又不会说慌,嗫嚅半晌,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看出老渔翁确是安善良民,决非江湖人物,便领着他们到僻静处所,把自己在芳甸举动,索性老实告诉他,只问他假充醉汉从他们家里出来的是甚么人。

“他想了又想,才老实说道,那位姓甚名谁,何等样人,他也摸不清。只晓得这人三五天以前,便寻到渔翁家中,送了渔翁几两银子,说是在这几天晚上,只要在他茅屋里,做个落脚处所。宿食两次,毋须照管。从此以后,那人一过三更必到,不到天亮就走。

“‘昨天晚上二更以后却同一个老和尚到来,在我屋中讲了半天才走。从老和尚口中才听出那人是位活菩萨一般的奇人,便是白蟒山的强人硬留银子天天定鱼,也是那位奇人教我乐得收下,我才敢收下。

“‘今天刚才我们祖孙二人,正在湖边打鱼,那位奇人忽然在湖边出现,教了我祖孙一套话。故意教我划到水阁下,话里引话,乘机说出白蟒山来。我们说是说了,也不明白其中用意,万不料话未说完,每天来取鱼的强人,竟在水阁内出现,恶狠狠地瞪着我,吓得我逃命似的急急划开,知道闯了穷祸,得罪了强人不得了,拼命地划向原处想找那位奇人诉说。

“‘幸而那位并不走远,用不着我开口,他便说道:“你们回去不得了!为了我闯祸,当然要替你们想安全的法子。这儿住不得了,你们立刻从这儿进城,穿城到了水西门,拿着我这张字条,向城外船埠问明嘉利泽铁相公的船子,便把字条交与驾船的老人,立时可以引你们,到一处胜此十倍的立身安命的处所。”说毕,又掏出许多银子和那张字条交与我们,催我们马上就走。那只小船,交他另有用处。

“‘我们得了从来看不到的许多银子,又有好地方去,舍掉了几间草房,原不在心上。不过多年的本乡本土,一时便要离开,铁石人也要难过。事情挤得没法儿,我们一步一回头地向城内走进来了。’

“老渔翁讲毕,我便有点觉察,知道渔翁口中所称的奇人,定是借他两间茅屋作侦察贼窝的落脚处所。故意叫老渔翁到水阁下,说出白蟒山来,是专为说与我听的。种种情形参合起来,那位奇人,不是我葛师叔祖还有哪一个?他老人家从来办事,无不又诙谐又神奇的。

“此刻我摸出这张手谕来,又令我大吃一惊,却因此大体都明白了。大约他老人家打发了老渔翁一老一小,自己驾着那只渔舟,又赶到白蟒岩脚,两间茅屋内。料着我定必赶去探问,便在屋内,预备好这张字条,假充两人对话,暗示我赶快回去,又假着疯疯癫癫样子扑到我身上。在那一瞬间,便在我怀里掉了包,这手功夫,已够惊人的了。大约我们府内同贼党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老人家的耳目。尤其他在芳甸逗留和一切行为,好像时时跟在我身后一般。

“可是我一心想会面的无住师祖,倒找不着一点踪影。至于我料到老达官帽上定有花样,这是在水阁内从老贼话中,猜度出来的。”

金翅鹏一五一十说明以后,大家看到上官旭帽内的贼人字条,同大厅上得到的,一字不错,和金翅鹏在芳甸看过的,都一模一样。分明贼党放肆张狂,看得沐府如无物。

龙土司、瞽目阎罗都气忿得眼中冒火。年迈苍苍的云海苍虬上官旭气忿之下还带着一份惭愧,白淌了一整天,贼人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脚,竟会一点没有觉察,以后这张老脸往哪儿搁!瞽目阎罗看他气色不对,慌用话引向别处。

却好这时申牌已过,各队伍纷纷出动。领队的正副头目,一批批到小蓬莱请示一切,顿时全府内外,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只有金翅鹏亲自统带的四十余名的精锐勇士,按照预定办法,集中小蓬莱练武场,随时听候指挥。全府上下特地提前饱餐战饭,摩掌擦拳,预备杀贼,倒也秩序井然,气势雄厚。大体上看来,似乎可以安心了。

可是大家盼着通臂猿张杰这一拨出去的人,到了起更时分,还没有回来,连一块儿去的两个头目,也是消息杳然。连深居秘宅的沐公爷也知道了,接连派沐钟、沐毓二人出来问了好几次。

瞽目阁罗、上官旭二人更是心焦,怕的是张杰落于贼人之手,凶多吉少。可是时间已到分际,府中人人都精神紧张起来。

独角龙王龙土司、瞽目阎罗左鉴秋、云海苍虬上官旭、金都司金翅鹏各人带着几名得力头目,轮流巡查沐府内外,察看有没有疏忽的地方,简直没法再顾到张杰的安危了。

前面楼内,终年挂着的一面大铜钮,当当两声,声震远近。人人都知道已到二更,霎时内外人声寂然。内宅全部同前后几处指定紧要所在,连灯光都不见了。不过这一晚,正逢望日,天上风定云净,一轮皎浩的寒月,清光普照。鳞鳞的屋瓦上,好似铺了一层清霜。几处崇楼杰阁,涵虚浮影,更显得光普静穆,宛似云烟缥涣的海上神山。

瞽目阎罗腰缠鳝骨鞭,暗藏三稜紫金梭,足不停趾,来回在屋面上巡视。一班屋上埋伏的弓箭手,攒三聚五的,都散伏在月光背处,位置倒还稳妥。一路巡视过去,遇到有破绽的地方,便向领队的头目,谆嘱一番。有时云海苍虬上官旭从屋上淌过来,替他巡查,他便略自休息一下。独角龙王专在地上前后察看,各队伍有否尽职,也是川流不息,十分认真。花园内由金翅鹏守护,不时也跃上高处瞭望,居然平平安安的挨过了一个更次。

哪知一报三更以后,不到一盏茶时,果然有了变动。果然贼人说到哪儿,做到哪儿。“嗤”的一道火花,从后花园家庙内钻天而起,其色绀碧,宛似正月元宵节放的花炮一样。

这当口,瞽目阎罗、上官旭两人并肩立在昨夜贼人放火的观音阁上,取其地点适中,地势又高,可以俯瞰一切。瞽目阎罗一见家庙内升起了贼人信号,顿足道:“闹了半天,归根还漏了一着。以为家庙距离内宅已远,地又靠湖,无足重要,把驻在庙内的龙家健卒,分调开以后,只派一拨人,在花园后门一带把守,没有多留人在家庙内,贼人果然从这儿进来了。”

上官旭道:“贼人如果想从那处进来,可谓劳而无功。怎越得过我几处重要关口。要攻进内宅,势比登天还难。”

瞽目阎罗唉了一声,道:“事情难说。贼人既然放起信号,定不止一处下手的。”话犹未已,相近左右两面的围墙外,又见“嗤嗤”两溜火花,直冲霄汉。

瞽目阎罗喊声不好,墙外巡逻队出毛病了,正想分头往探,猛见下面通园门一条花径上,步履奔腾,火光簇涌。

独角龙王龙土司倒提金背九环大砍刀,领着一队削刀手,如飞地赶到观音阁下,仰面大呼道:“哨探报称,贼入从园后偷袭过来。两位保护内宅要紧,俺接应金都司去。”说毕,一阵风地赶向园门去了。

大约龙土司从前面闻报赶来,穿堂过户,还未知左右墙外也有贼踪哩!瞽目阎罗目送龙土司赶向园内,乘便向园内望去,远远小蓬莱玉玲珑一带,火光错落,喊声隐隐,似已同贼人接触。略一思索,还是查察两边围墙要紧,向近处埋伏的头目一招呼,同上官旭霍地一分开。

上官趋右,瞽目阎罗向左,各自施展轻功,向中间靠近内宅的园墙淌了过去。右面围墙离内宅的房屋较左面略形宽广,因为墙内一段余地,划在花园范围内。内宅同花园的分界,中间还有一道夹墙,墙内便是圈着内宅的更道。

上官旭手提厚背阔锋八卦刀,一路轻登巧纵,踱过几重院落,飞行到长长的更道夹墙上,借着月色,向下一看,离着外围墙,中间还夹着一片空地,猛然想起这边外围墙外面,便是昨夜自己掩入疏林,追踪贼党所在。不过这段墙外,却当前后的中心。白天听说此处也有通外面的角门,平时专供杂役人等进出,也是一处紧要所在,业已派队扼守,怎地此刻鸦雀无声。心里一动,便从墙上飘身而下。身方立定,对面墙根黑暗,人影错落,刀光乱闪!

有人厉声喝问道:“是谁?快快报名!否则我们要动手了!”前面喝声未绝,身后也起了响动。

上官旭慌答道:“老朽便是上官旭,奉公爷龙将军之命,到此察看。”

这一报名,黑暗处,立时走过一人。向上官旭,略一打量,冷笑道:“原来是你,此地倒还平安,不劳查看了。”

上官旭一听这人说话怎的这样无理,细看说话的人,面目凶狠,穿着沐府家将的戎装,居然怀抱一对镔铁怀杖。上官旭对于这对怀杖,未免注目,想不到沐府家将里面,居然有能使这种兵刃的人,怪不得他狂妄了。那人一见上官旭,注意他怀中兵刃,霍地向后一退,上官旭并没理会。依然问道:“诸位看到墙外的火花吗?我们墙外的巡逻队,有动静没有?”

使怀杖的人,没有答语。他背后墙根黑暗处,另有一人说道:“我们看见的。大约火花起处,不是这边墙外,还隔不少路哩!我们清清楚楚听得,巡逻队刚从墙外过去。后花园闹哄哄的,大约出事是真的。我们奉命把守这两道角门,别处没有我们的事,这儿没事,不用你费心了。”

上官旭虽然涵养功深,也被他们挤兑得立不住脚,转念自己总是在客情,强忍着一肚皮气,赶快拔腿便走、免得再受奚落,可是把他们的话,却信以为真。说话时也看到那批人守着的墙下,露着一道角门,而且敞着。大约门内就是更道,上官旭向前走了一程,忽然微风飘拂,隐隐听得一阵阵喊杀声音,似乎就在近处,心里一惊,无意再跃上外围墙察看墙外的巡逻队,慌不及一个旱地拔葱,窜上近身一处房屋,由此接连,再飞跃上更道夹墙。

人在高处,立时看出左面靠近内宅的几层屋面上,人影乱窜,弓弦急响,已是一片杀声。同时花园内也闹得沸天翻地,越来越近。上官旭大惊,心想贼人来了多少?难道在这省城内真要造反吗?心里一急,身子像弩箭脱弦一般,向左边内宅奔去。

这当口瞽目阎罗在观音阁上,同上官旭分手后,立向左面飞驰,也像云海苍虬一般意思,想去察看左面围墙外的情形。刚翻过一重楼脊,猛见内宅正屋左面第三重一处屋脊上,赫然现出四五条人影,晃晃悠悠地直立起来。

瞽目阎罗借着月色细一辨认,那几条人影,顶上一色硬翎指天,软甲罩体,竟是府中的军健。同时包围着内宅正屋靠左一面的远近屋面上,人数不等,或单或双,或立或蹲,现出不少人影来。所有内宅暗伏的匣弩手,差不多都埋伏在屋外圈第二重屋脊后面,距离比瞽目阎罗近得多,当然看得格外清楚,突然在左面屋脊上出现了许多自己人,弄得莫名其妙。原定屋上暗伏的匣弩,一遇贼人,立即连珠发射,不得张口出声,预备给贼人一个措手不及。无奈现在对面明明是自己人,率领匣弩手的几个头目,只得厉声喝问,不意对面寂然无声,其中只有一人,举起手来乱摇了一阵,其余都纹丝不动,呆若木鸡,一时莫名其妙了。

哪知这当口,突然内宅大厅正中屋脊上,又现出三条人影。而且全身涌现,直立不动,却穿的是沐府中装束。

却好这时瞽目阎罗飞一般赶到内宅正屋上,大呼这是贼人诡计,火速放箭,休误大事!这一喝,匣弩手如梦初醒,立时端弩应敌,箭如飞蝗。这种匣弩,内藏机括,连珠齐发,一发五支,五支发完,便须再装。照例弩手应分两层,前射后装,进退轮换,层出不穷,才能发挥匣弩的威力。不过在屋面上,如果没有相当训练,便觉减色。

这当口,右面未现贼人,左边和前面正对大厅的匣弩连珠齐发,满空“嗤嗤”之声。月光映处,宛似从房坡屋角,喷出无数飞蛇。这一阵匣弩,端的厉害。凡在屋上现出人影来的,无不中箭。月光皎洁,看得分明,尤其正面大厅上全身涌现的三个贼人,距离既近,目标又大,匣弩一发,顿时射成刺猬一般。可是留神贼人,在这一阵乱箭之下,竟会不躲不闪,不声不哼。

尤其是大厅屋脊上的三个贼人,业已攒射成刺猬一般,依然纹风不动的立着,而且纵声怪笑,声如夜鸮,非常难听。这是出乎情理的事,一班匣弩手,多数已将一排联珠箭放完,正在用迅捷的手法重引装置,看到这种怪事,未免目瞪口呆,手脚迟缓。

万不料在这当口,三个射成刺猬的贼人一阵怪笑以后,突然凌空飞起,向匣弩手埋伏所在扑来。左边第三重屋脊上,突又冒出三四个贼人,捷逾猿猱,同时飞跃而至。正面三个刺猬般的贼人,先行扑到。匣弩手一阵火乱,来不及再装弩箭。有几个装好的,明看得箭射在贼人身上,竟无用处。一时心慌意乱,拔出随身腰刀迎战。

不意三个刺猬般的贼人,扑到跟前,忽然一齐跌倒,却从身后跃出三个贼人,宛似身外化身。各人舞起一片刀光,一阵风似的卷将进去。一阵吱吱臂拍之声,一眨眼功夫,埋伏的弓箭手,死的死,伤的伤,一个个滚身落屋下去了。这三个贼人扫清了正面埋伏,立时翻过一重屋脊,反客为主,抄到右面埋伏的后房坡,凭着一重屋脊,掏出随身带来的石灰包,向埋伏的人堆内,一阵乱掷。霎时白雾迷漫,罩没了整个房坡。

埋伏的弓手,虽然奋勇扳弩,转身向屋脊射出一排箭来,无奈贼人身子都隐在后房坡。距离既近,仰射费事,一个措手不及,当头石灰粉屑,已像骤雨似的落下,呛喉封目,难以存身,立时章法大乱,四散飞奔,无奈双目已被石灰撒迷,晕头转向,不用贼人追杀,一片践踏碎瓦之声,闹得沸天翻地,你撞我,我撞你,自相践踏,都骨碌碌滚跌而下。

三贼哈哈一阵大笑,一返身,左面贼党也已摸到跟前,如法泡制,一阵石灰包,把左边的一群匣弩手搅得七零八落。两面贼人一夹攻,更是滚汤泼鼠,眼看内宅倚若长城的一道箭围子,在这一刹时间,便被六七个贼人捣得稀烂,要全军覆没了。

幸亏左面这队弓手的正副头目颇有心计,里边还夹着两名略通武艺的材官,虽然身已受伤,兀自浴血拼命,领着十几名弓手,且战且退,想从侧面引贼人杀到正屋后面,知道后面也有十几张匣弩埋伏着,可以抵挡一阵。

不意贼人仅追杀过一重房脊,便停步不追。六七个贼人,霍地一转身,身形散开。嘴上吹起尖锐的口哨子,一面吹哨,一面窜过第二重屋脊,齐向内宅中心,疾驰而来。

这时形势,危险万分。前面左右三处埋伏业已惨败,正屋后面第二重院落的房顶,原有一部分匣弩埋伏。前面闹得沸天翻地,偏会一点没有动静。最奇瞽目阎罗原本在正屋顶上看出贼人诡计,大呼放箭,这半天却没有了踪迹。云海苍虬上官旭原已听到内宅杀声,从屋上飞跃赶来,一直没有见他到来,连几个失却战斗力逃出性命来的材官家将,远远的藏在暗处,眼看内宅难保,急得暗暗念佛。

试想深藏正屋下面密室内的沐公爷、禄土司、两位公子以及一班姬妾们,屋上这样大闹,岂有听不出来。禄土司同沐钟、沐毓惊急之下,几次跳起身来,想斩关迎敌,竟被沐公爷拦住不放。其实幸而有这一拦,否则真要不堪设想了。

再说内宅屋上得手的六七个贼人,口上不停地吹哨子,身子却向正屋一侧飞跃而进。贼人的举动,显而易见想召集同党,立下毒手,贼人又看得正屋瓦面上静荡荡的绝无人影,一发气壮胆粗。六七个贼人,立时又越过一重屋脊,分向两面抄手游廊,淌到正屋来。刚刚纵到廊顶,猛见巍巍正屋的泥鳅脊正中,彩窑福禄寿三星后面,现出一人,一声大喝:“阿迷狂徒!还往哪里跑。”喝声未绝,沿着屋顶,长长的一道泥鳅脊上立刻现出一排匣弩手。不下二十余名,更不停留,弩机一扳,嘎吧嘎吧之声,震动屋瓦,二龙出水式,分向两面廊顶急射。

这一下,出乎贼人意料之外,总以为三面埋伏都已破掉,许久后面毫无动静,便是少数弩手,也早跑掉,万想不到还有一队整齐的伏兵,而且从高下射,绝难躲避。匣弩一响,箭如雨注,刹时有两个贼人中在要处,一声狂喊,兵刃撒手,在廊顶乱滚。其余的几个慌忙的舞起兵刃,拨打弩箭。百忙里,挟起两个中箭的贼党,急急后退。苦于地势不利,左右均无遮蔽处所,非要赶速退过第二重后房坡,才能脱险。但是这一批匣弩手,与众不同,非但指挥得人,地势扼要,而且悲愤填膺,立誓杀贼,凭着二十余张劲弩,决不容贼人逃出手去。饶贼人武艺高强,身手狡捷,也躲不开密集激射的乱箭。

眨眼之间,贼人又有几个命中要害。拼命逃过第二重屋脊的,只有三人,其中一个,手臂上似也穿了一箭,连伤重跌倒的同党,也无法救走,让他躺在廊顶挣命。这班匣弩手很猛,还怕受伤的贼人逃去,立时又是一阵攒射,顿时毕命,刺猬一般滚落檐下去了。

这一来,屋面下七个贼人三逃四死,眼前总算转危为安。起先中了贼人诡计,被石灰包胁迫,四散飞逃的将弁,没死伤的,此时又透过一口气来,飞速向正屋集合。会同这批匣弩手,索性集中一处,防守内宅。这时屋上,虽总算转危为安,可是每人一颗心,还提在腔子里。耳朵里一阵阵喊杀声音,不在屋上,却在屋下。而且越来越近,似乎贼人己攻入内宅正门,在大厅前面,空地上厮杀。其实屋上屋下,贼人同时下手。而且布置周密,分路进攻,主意非常歹毒。不过百密难免一疏,事实上却未能如愿以偿。何况暗中还有能手掣肘,胜负之数更难把握了。

原来贼党早已探明沐府防御,无非依仗瞽目阎罗等有限几个人,同几队弓箭手。其余一切人等,在贼党眼中,视同废物。所以他们进攻方法,也针对着下手。贼党主要首领,便是狮王普辂。他禀承秘魔崖九子鬼母命令,把带来党羽分成三路。

第一路派心腹枭将龙驹寨土司黎思进、六诏九鬼中第八鬼逍遥鬼、第九鬼游魂普二,率领龙驹寨擅长纵跃的悍目八名,兵刃之外,随带石灰包、绑索、麻核桃等应用物件。另外还扛着三个全身紧捆、嘴上堵麻核桃的俘虏。(俘虏来处下文自明。)这一路趋向沐府左面墙外,屏息隐伏暗处,专等巡逻队到来,明欺这几队巡逻士卒,是沐府逃选下来的乏货,派在外面凑数的。每一巡逻队不过十人,人数又少,无异送入虎口。隐伏的悍贼出其不意的窜出来,用迅捷毒辣的手段,刀刺、枪挑、腿扫、拳击,在这一堆笨家伙身上,施展开功夫,秋风扫落叶一般,立时伤的伤,死的死,连逃回报信的人都没有一个。

贼人却不等第二队巡逻到来,立时飞身墙上,把地上伤的死的十名巡逻队,一律捆得结实,吊上墙头。受伤的嘴上还多塞一个麻核桃。等到花园后面,信号一起,立时放起火花遥应,分扛着一名俘虏,一路飞跃几重院落,疾趋正屋左侧相近的屋面。贼党们自己潜踪屋脊后面,却把一群俘虏,推出前房坡,引诱得匣弩齐放。可怜这几名受伤的巡逻队,身不由已,有口难分,活活的被自己府中的乱箭射死。

贼人们在匣弩未发,厉声喝问时,还故意松开一人绑索,自己躲在身后,代替这人举手连摇,诱惑兵弁的心神,等到敌人看出破绽,联珠攒射,贼党竟利用死人做挡箭牌,顶着死尸向前猛进。

这当口,贼党主脑黎思进、逍遥鬼、游魂普二三人,在左侧开始诱敌之际,早已带着三个紧要俘虏,趁众人全神贯注左侧时,绕道到了正面,在前面大厅屋脊上出现,也同样利用俘虏当挡箭牌,用石灰包突击埋伏的匣弩手。这一路便用这样的诡计,居然搅散了三面埋伏。却不料得手以后,吹起哨子,同党竟未能照约响应,弄得功亏一匮。这是贼人左面进攻屋上的一路。

上文业已表过,还有贼人第二路派出的六诏九鬼中的吸血鬼、捉挟鬼、诙谐鬼、白日鬼四鬼率领阿迷土司府悍目八名,每名悍目手上,一柄锋利的鬼头刀,斜背四支煨毒标枪。这种标枪有八寸长的三棱枪尖子,枪杆只一尺二寸,原是苗人猎兽用的利器,讲究脱手飞掷,百发百中,极为歹毒。这一路隐伏沐府右面墙外,也用左面一样的法子,专候一队巡逻兵卒到来,意狠心毒,两头一堵,用不着赶近身边,只一阵飞标,便如数了账。却把巡逻队的全副军装剥下来,四鬼同八名悍目,一齐换在身上,立时由四鬼飞进墙内,掩身过去,寻着守护内外两道角门的几个家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猝然杀死,斩关落锁,放进墙外八名悍目。又把墙外的死尸藏过一边,依然把角门掩闭,然后在里面,一重角门下,派好两名悍目,守住退路。其余进角门,从更道绕向内宅正门进身,接迎左面屋上的一路。

不料这当口,正逢云海苍虬上官旭赶来察看。贼党虽已改换装束,混过耳目,又用话把上官旭挤走,却也因此耽误了一点时机。

至于贼人的第三路,由狮王普辂率领无常鬼、风流鬼两鬼和十二名骁勇悍目。这十二名悍目是狮王普辂亲自选拔出来的精锐,都能高来高去,手底下也明白,尤其膂力惊人,每人左手掩一面护身藤牌,右手一柄轧把阔锋流堂刀,斜背四支喂毒钢叉。这种钢叉同飞镖一般厉害。这一路是全军主干,接应左右两路,以内宅正屋做目标。

狮王普辂定下的计划,是把派定的三路人马预先从白蟒山出发,走的却是水路。从山脚芳甸湖下船,分批混进水城,绕道至沐府后面,家庙相近的僻静处所,早已探准了沐府防御办法和进身的路线。快到三更时分,便命一二两路分左右两路出动,依计行事。狮王普辂自己率领这一支人马,跃进沐府家庙,先把看守家庙的几个军健弄死,派无常鬼、风流鬼二人各人率领六名悍目,也分左右两路。三路信号一起,攻进花园,以扰乱耳目、牵掣敌人为目的,使前面两路人马,容易攻进内宅。却不许纵火,免得招来省城内别处军马,阻碍大事。到了相当分际,穿园而过,直趋前面园门集合,但听得内宅哨子声音一起,立即跃上屋面,直奔内宅正屋。狮王自己居中,策应各处,指挥全局,而且预备亲手追取沐氏父子首级,便算大功告成。这便是贼党全盘计划。

在狮王普辂以为沐府虚实早已如掌上数纹。不用说自己一身本领,沐府中无人能敌,何况手下健将、六诏山九鬼差不多全体带来,只有第二鬼酒鬼因被二公子沐天澜暗暗击瞎了一只右眼,新伤未愈,难以出力,派他率领几个悍目在碧鸡关外,预备好坐骑,等候事毕同回。原来狮王普辂踌躇满怀,以为算无遗策,在沐府事了,毋庸再回白蟒山,连夜带着沐氏父子首级,返回阿迷,手下的悍目们也乔装各色人物,或水或陆,连夜出城,在阿迷土司府集合。

不过全体出动以后,其中缺少一员大将,便是屡立奇功的黑牡丹。原来这位女英雄白天在沐府大厅匾上,露了一手寄柬留刀,骑着自己心爱的俊驴,率领游魂普二回转白蟒山以后,忽得秘魔崖九子鬼母的急促传令,叫她速回,另有差遣。她同狮王都吃了一惊,不知秘魔崖有何急事,平时知道九子鬼母的脾气,不愿意叫人知道的事,问差来的人也是白问,只可别了狮王,骑着俊驴,马上回去了。所以这时进攻沐府、没有她的踪影。

且说狮王普辂自己率领的第三路人马,首先在家庙内放起几支火花。一看左右两面,同时遥应,一声呼哨,立时无常鬼挥动一对狼牙棒,风流鬼把连环三节棍合在掌中,领着十二名悍目,从家庙跃出,踏进花园后身。两鬼各自率领六名悍目、霍地分成左右两面。无常鬼趋左,正是玉玲珑到小蓬莱,直达玉带溪长堤一带路径。风流鬼趋右,是从围墙根绕到荷花池一带亭榭错落之所。可以沿玉带溪右岸,奔至秋千架一片草地。这两路贼党,一进园内,无异放进一群凶恶的猛兽。花园后身,警卫原较单薄,几处要道上守卫的削刀手、标枪手首先遭殃。幸而火花一起,园内高处瞭望的健卒,立时鸣锣报警。

这时坐守小蓬莱的金翅鹏,目睹火花,耳闻警报,而且部下络绎飞报,贼人从家庙进园,明目张胆,两路抄来。金翅鹏大怒之下,不假思索,立时率领小蓬莱四十余名精壮军健,迎头堵截,一阵风似的奔出小蓬莱。自己抡起飞天蜈蚣遗留的双鞭,当先向左玉玲珑赶去。忽听得身后大叫金都司留步。金翅鹏停步回身一看,一家将如飞的赶到,趋近身边,喘着气说道:“左老师傅已看出贼党诡计是故意在园内声东击西,摇动人心,特地派人传话,叫下弁们赶来,通知金都司火速扼守花园正门要紧。又命下弁一路传谕各处警卫,一律退守园门,短兵靠后,弓箭当先。不使贼人越过这重关口,要紧要紧。”

这人说毕,金翅鹏猛然醒悟,这是集中实力,扼要守险的办法,立时一挥手道:“你快去传谕,我立刻照计行事。”说毕,带着四十余名精壮军健,掉转方向,旋风一般卷到靠近内宅的花园正门。

恰好独角龙王龙土司带着人,当先提刀大呼,从内飞走而出。两人一碰头,金翅鹏略述所以,龙土司也立时改计,指挥所带精壮,飞速出园。把园门紧闭,传命带弓箭标枪的,一律上屋。

恰好屋檐贴近花园门两旁风火墙,足有七八尺开阔,宛似一道遮身的壕沟。金翅鹏带来的四十余名精壮,原都多背弓挎刀,还有二十多张匣弩,十几张硬弓,凭墙把守,正当贼人进攻的咽喉要路。园内情形一览无遗,颇得地势。还有近处陆续奉命退回来的削刀手,也有二十余名,却不便再开园门,趁贼人未到,从墙上吊下软梯绳索之类,爬上墙头,帮同扼守。

这里刚布置齐备,金翅鹏、龙土司在屋上借着一片月光已看出玉带溪长堤上一簇人影,夹杂着闪动的刀光,疾趋而来。原来无常鬼、风流鬼左右两路包抄,沿路虽然碰着不少抵抗,却如风扫败叶一般,到后来沿路守卫望影而逃,如入无人之境。贼人不知金翅鹏改计,沿途守卫,业已奉令撤回,还以为沐府太以无能,这样用不着再费手脚,索性集合一处,从玉带溪长堤上直奔通内宅的园门。

倏忽之间,两鬼同十二名悍目耀武扬威,已趋近一座玉石桥,距离园门不到一箭之路。园门所在,中间一条石子铺成的长甬道,两旁一片空旷草地,草地上几株大可合抱的参天古柏,森森挺峙。

这时两鬼已看出园门紧闭,绝无人影,觉得有异,正想喝令十二名悍目停步,猛听得墙上梆子一响,园门两旁风火墙上一声大喝:“贼人看箭!”立时沿墙探出三四十名人影。

弓弦一响,箭如飞蝗。狡猾的两鬼,一看硬弓匣弩齐上,“唰”的一个箭步,各自隐入古柏背后。十二名悍目更来得厉害,霍地四下一散,身形一缩,藤牌护体,竟拖展开地蹚功夫,就地十八滚。骨碌碌,滚入柏树荫下,以树障身,躲得一个不剩。

这一阵乱箭,竟没有伤着贼人一根汗毛。金翅鹏一看,赶忙止住了箭,叮嘱弓箭手各自注意几株柏树底下。每四名弓手盯住一株柏树,只要贼人一露身形立时攒射,却不必一齐放箭,免得耗费了箭。

叮嘱完毕,半晌不见动静,金翅鹏、龙土司都有点起疑。有几名弓手,忍不住从墙头探出身来,搜视贼踪。猛地里对面柏树巅上虬枝交柯之处,唰啦啦一响,两道寒光向墙头射到。这边探出身去的一名精壮军健,忽地凄厉的一声长嗥,竟被一支短柄飞叉钉入肩窝,立时跌翻瓦面,毒发身死。还有一名幸而闪避得快,铮的一声,火星飞爆,雪亮的叉锋竟插在墙头砖缝里。

这一来,知道贼人已揉升上树,同这面墙头,遥遥相对。金翅鹏、龙土司惊怒之下,梆子急响,又是一阵联珠匣弩。这次却向几株树平射,留出一部分匣弩,依然盯住树下。

果然不出所料,贼人并未全数上树,故意叫一二人上去掷了两支飞叉,引诱弓手们全神贯注在树巅,却教埋伏树下的悍目,出其不意,直扑园门,竟想贴近墙根,破门而入。无奈树荫下贼人身影一动,墙头上立时射下一排联珠弩来,弓劲箭急,竟难抵挡。几次三番,都被强弩射了回来,这一来勉强把贼党镇住。双方这样一支持,贼人未免消耗时间,焦急不耐了。

其实墙头上龙土司、金翅鹏比贼人还焦急。内宅报急的人络绎而至,虽然隔着好几重院落,望不清切,屋面上的杂乱声音,也听得出一点大概了。两人心里,宛如火焚。如果内宅危险,沐公爷有个好歹,守住这重园门,也是枉然。

龙土司这时也感觉贼人势大,自己这方面,人手还是单薄。瞽目阎罗、上官旭二人,半天没有消息,定被贼人缠住,分不出身来。这四十余名精锐,原预备接应各处,现在却在这里把守园门,同贼党这样耗着,不是办法。暗地和金翅鹏一商量,决定由金翅鹏分出十名弓箭手,赶往内宅接应。这里由龙土司率领余众,竭力支持。金翅鹏立时带着十名弓手,从屋面悄悄的翻过几重院落,赶到内宅。

金翅鹏赶到当口,正值正面左右三处埋伏,被贼人赶尽杀绝,危险万分之际。金翅鹏一看不得了,幸而身后一批二十多名弓手,一个没有脱逃,急忙镇定心神,指挥众人,悄悄埋伏在屋脊后面。这批弓手,一见金都司带着弟兄赶到,胆气一壮,机会又凑巧,屋面上的贼党,扫荡了三面埋伏,石灰包业已用罄,气粗志骄,毫无顾忌的直奔正屋,才被这批弓箭手一阵乱箭,杀得死的死、伤的伤,大败而逃。可是事情不算完,更不知贼党分路进袭有多少人数,耳听得前面大厅下面兵器击撞的声音和喊叫声,格外心惊胆战,断不定是凶是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