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虽然把枝柯间的叶子吹得无影无踪了,可是寒冷的气候把霜挂装点了秃秃的乔木。那已经是初冬,只是一夜的凛冽,第二天宇宙好象就改了样子,枯枝上缀满了洁白的霜花,还有那象玉石的细线,在小枝间垂挂着。再走得近些,就看到那伸出来的一支支微细的小枝,象触角似的伸在空中。清早起,连牲口的嘴边和鼻孔边都存留着,不久太阳出来了,虽有一阵辉耀;可是天气却愈发显得寒冷了。

每个老年人都嗟叹着今年的寒冷来得特别早,可是和这寒冷对立的,却是青年们沸腾的,热诚的,充满了鲜血的心,他们真的觉悟了,政府没有想到他们,有的教授想要他们迁到安全的所在,有的教授要他们安分读书;可是他们的自觉心强盛地发挥着,每个人都想靠着自己的力量来争取最后的自由。不只是他们的自由,是大多数人的自由,是全民族的自由。

在日本人重重的压迫之下,当道者尽了他所有的力量来应付;可是日本人还不断地在各县鼓动暴行,造成不安的局势。甚至于用武力禁止××铁路通车,把一切货物都扣留;一面当道还在取缔有碍邦交的组织。就是那个最高的行政组织,也不得不听从日本人的话,曲意地改换,生怕惹怒了他们。在学生本身呢,他们仍然没有言论集会的自由,要从这时就把他们训练成不能抵抗的顺民。

“我们能这样下去么?”

那是在他们的星期早会中,赵刚气愤地挥动着拳头,他顺手把头上的一顶皮帽抓下来,朝地上一丢,他那光秃秃的脑袋,热腾腾地冒着气,不知道谁小声地说:

“留点神,看着了凉。”

可是他并没有听到,只是两只手叉着腰,眼睛鼓得象牛犊子的,嘴角挂着唾沫星子。

“——我们的校长,他不但不帮助我们,指示我们;还压迫我们,不许我们活动,要我们这些年青人一样和他做顺民。我们的官,只知道和日本人联欢,听日本人的指示,他们仿佛不是我们中国的官。我们的政府,唉,简直有点顾不过来,把我们打在计划以外了。那些争执古物学校南迁不南迁的,也都是在死东西上设想,完全没有想到我们这些年青人,我们的这个民族。你说,这可要我们怎么办?——”

赵刚的涵养为这迫急的局势又减少了些,他用力地绞着手,把每一个骨节弄得咯咯响。

这是一个很冷的天,他们那几个正聚在没有人影的公园里,虽然都有一颗沸腾的心,可是不可抵御的寒冷使他们立不住脚。黄静玲觉得鼻子有点麻,眼角上冰冷的凝着两点泪,不知道是水还是冰。向大钟的两只脚一直跳动着,刘珉拿一支钢笔呆呆地站着,她实在冻得想哭了,可是又哭不出来。关明觉何道仁都缩着脖子,两只手拢在袖统里;只有赵刚觉得热,不只是脑袋,他的一身都象在冒着热的气。

“——我们自己的力量太小了,我们的先生都是高师的学生,大部分把自己献身给教育,他们不大管这些事,最要紧的我们是要和大学生取得联络,加入学联,和他们一致行动,他们中间还有大学教授,总比我们有办法,我们得想一下,怎么和他们发生关系?”

“主席,我提议……”这是黄静玲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我们不要在这里呆下去了,这里虽说是安静,可太冷了,没有一点避风的地方——”

“我不怕风!”

向大钟蛮头蛮脑地说一句。

“活该,我也不怕——”

黄静玲立刻换过去说,她很气愤,她一直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有头脑,是一个无用的家伙。

“——我是为大家设想,有一天我们比比看,谁要是退缩谁就不是人!”

她象连珠炮似地把这几句话说完了,赵刚想拦也拦不及,等她说完了,赵刚才插进嘴说:

“自己不要吵吧,向同学的话本来不妥当,黄同学自然是一番好意,可是我们没有地方去,学校里当然是不可能的——”

“到我家里去吧,人数不太多,没有什么要紧。”

“那方便么?”

“没有关系,我父亲不会站在我们这一面,他也不会站在他们那一面,只要我们安安静静讨论事情,他不会干涉我们的。”

向大钟不惬意地望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下去,赵刚就说:

“好吧,我们还有许多事要讨论,到黄静玲同学家里去。”

他说完,拾起地上的帽子,大家起始移动脚步。最初好象都忘记了怎么走路的样子,两只脚象冰棍,缓缓地向前挪动;慢慢地才灵活起来,愈走愈快了。

等到暖和起来一些的时候,他们才一边走一边说话,好象没有多久,他们已经到了门前。黄静玲才要去叫门,门打开了,穿着绒毛大衣的静珠跳出来,后面随着两个穿着皮衣的青年,也是一跳而出的,在他们的肩上,分明看到溜冰鞋。

黄静玲只厌恶地望了一眼,没有说什么,自己脸觉得一点热,拉住蹿出来的费利,一面带他们都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