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走后,张杏卿又趁空往医院里云看他的父亲。我把江荣生打发开去,以便一个人向阿珠问话。因为我看见阿珠听秀芳答话的时候,脸上似乎露一种窃笑的神气。霍桑临走时的叮吁,大概也看到了这一点。我先叫阿珠坐下来,才用温语问伊。

伊说昨夜里伊也是被那宏大的吠声所惊醒,同时伊又听得开房门的声音,有脚声向楼梯走去。一会儿伊又听得步声回房来,再过一会,又听得荣生在楼下叫喊,伊也就起身下楼。

我问道:“你听得开谁的房门?”

阿珠低垂了头,疑迟了一下,方才答道:“小姐的房门。”

我心中微微一怔,暗付这一着当真有重大关系,但仍不露声色。

我又问道:“你不会错误吗?我听说你的老主人也睡在楼上,你怎么知道不是开他的房门?”

阿珠道:“不会错。因为小姐的房和我的房只隔一层板壁。老爷的房更近楼梯。并且脚声我也听惯。一定是小姐。”

“那末伊出房后有没有下楼?”

“我不知道。我只听得伊出房后向楼梯那边走去,过了一会,又听得伊回进房里去。”

我记得荣生也说过他听得楼上的脚步声,合着阿珠的话,这一点势必实在。

那末秀芳走出来干什么?伊为什么要说谎掩饰?伊曾下过楼吗?伊对于这案子有什么关系?不过伊是张才福的亲生女儿,我再推想下去,未免神经过敏了吧?

我又向阿珠道:“你既然听得这样清楚,显见你那时候必已完全清醒。你为什么不起来?”

阿珠道:“先生,我害怕。我听了那汪汪汪的声音,心里实在伯。天气又冷,我把身子从被窝中抬起些,就觉得我的牙齿在职打。后来我听得了小姐的哭声,才勉强爬起来。”

我又问起郁小园和被害的才福互相口角的事。阿珠的答话和杏卿告诉我们的完全相同,原因确是为了秀芳的婚事。我把所知的事实归纳起来,引出一种理解。

这件事郁小园确有重大的嫌疑;瞧秀芳的言语状态,似乎伊也预先通谋。若凭旧伦理的眼光看,这推想当然不能成立。可是“自由恋爱”和“非孝”一类的论调眼前正汹涌着,又不由不使我不寒而栗。

半小时后,霍桑忽匆匆同着杏卿进来。我将阿珠的话报告他。他想了一想,忽叫杏卿把室中的一干人一齐唤到厅上。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但见他的眼光闪烁,神情非常紧张,似乎这案子已有非常的发展。

霍桑在主仆们聚集之后,当众说:“这案子我已经有几分把握。那凶手撬门进来,伤了两个人,又匆匆出去,因此惊动了邻近的众犬。这里面有两个人处于嫌疑地位:一个是外乡来的陌生客,在镇上耽搁了三天,今天天明忽然失踪;另有一个虽也同有嫌疑,但情势上比较轻些。”

张秀芳忽颤声问道:“这两个嫌疑人是谁?你可已查明白?”

霍桑向伊瞅了一眼,点头道:“知道了,不过此刻还不便宣布。”

一个打岔挫断了霍桑的表白。一个邮差送进一封信来。杏卿忙接过一瞧,不自觉地失声惊呼。

“哎哟!霍先生,你瞧,这一封信有关系吗?”

霍桑接过信,我忙凑近云瞧。信封上写张才福收字样,信笺上只寥寥两句。

笔迹近乎矫饰,笔画粗细不匀,但仍掩不住它的劲挺。

“今夜十一时,在南桥坑面洽一切,请勿失约,免致后悔。马启。”

霍桑的眼中露出异光。他将信纸信封仔细察验了一回,又低头思索。

他问道:“杏卿兄,你们可有一个性马的熟识人?”

张杏卿疑迟地答道:“姓马的——晤,亲戚中没有。若说家父的朋友,我可不大详细。”

他又问。“那末这镇中可有这一条南桥?”

那男仆荣生立即道:“有,就在南市梢口。”

霍桑点头道:“是了。杏卿兄,我看出这信是昨天下午五点钟从本镇发出的。信中所说‘今夜“显然是指昨夜。那人以为这信当日可到,希望令尊昨夜去赴约。但乡镇邮局除了快信,日落后便不投递,故而直到此刻才到。但发信的人不知道,等令尊不到,以为他有意失约,故而便赶到这里来动手。”

张杏卿张目道:“霍先生,你说这个姓马的就是凶手?”

“是。”

“那末现在怎么办?”

“我们但须追得这个发信的人,全案便可解决。”他回头瞧着三个仆人。

“还有一句话,你们的主人这几天可有什么异状?譬如有什么陌生的客人来拜访,或是他接得了什么信札,便发生惊骇的形状。你们可觉得有这样的事?”

三个仆人都不回答,但面面相觑。

一回,厨于董兴答道:“陌生的客人没有。但大前天老爷从镇上回来,脸上有些异样,好像怕什么人,吃夜饭时坐都坐不稳。”

霍桑道:“他这种样子往日里可常有?”

董兴摇头道:“不,难得看见的。”

霍桑又点点头:“好了。这一点更足证合我的推理。现在我相信这个人一定已不在镇上,我们必须赶紧迫捕。……杏卿兄,这封信姑且交给我保存。我们还有些别的要事,打算先回上海去。你们这里也得谨防门户,没事别轻出,那凶手说不定另有恶计。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