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进我的耳朵,仿佛有一股电力直刺我的神经中枢,我的全身不由不跳了一跳。我回头瞧瞧霍桑,似乎也很惊异,但不久便即镇静如常,并不像我那么震动。

他柔声问道:“林叔权?你怎么知道的?”

钟德忙从衣袋中摸出一张纸来。我们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渗墨纸。纸的一面完全净白,另一面却有几个墨水笔印的潦草不整的反体字,但尽可辨认得出。第一行有四个字:“叔权可杀。”第二行有“林林”两个字,下面又有六个字:“林贼可杀,可杀。”除此以外,更有许多墨印,但都纵横复沓,不可辨别。

钟德笑道:“霍先生,你看怎么样?”

霍桑疑滞地答道:“你可是认为这纸上的字就是死者的手笔?”

“是啊。他写的时候,胸中必定充满了怨气,所以不期然而然地把那结怨人的姓名写了出来。”

“这渗墨纸你是在他的书桌上找到的?”

“正是,在他写字台的抽屉里。不过我们先前勘验的时候,这纸有字的一面,向下覆着,所以我仓卒间不曾瞧见。现在我们既已得了这个凭据,岂不能算他是一个嫌疑凶手?”

霍桑摇摇手道:“钟兄,你且别急急下这断语。方才找叮嘱你所办的事,你都已办妥了没有?”

钟德一团高兴,却得不到霍桑的奖誉,好像一盆炭火骤然间遭受冷水的浇淋,未免显现出不愉快的神气。

他缓缓说道:“电报已经拍出了,尸身已经由许家的女人在格殓,屋子也有人看守着。我已经将福兴拘禁了,但还没有细问。至于招寻证人一事,我已印了几千份白话的贫杨传单,派探伙们四处去张贴探访,或者有些效验,也说不定。”

霍桑点头道:“这法子也好。关于死者的遗物,你总已仔细搜查过了罢?但除了这一张渗墨纸,可还有别的东西?”

钟德摇头道:“没有,我想这一张纸。也尽可以做破案的线索了。”

霍桑低头沉思了一会,才道:“那末你可知道这林叔权是什么样人?”

钟德很有把握似地答道:“据我测度,或者就是那个有燕尾须的家伙不过这株叔权三字,似乎很熟,可惜我一时竟想不起来。”

我的心头突突乱跳,暗想钟德和林叔权虽没有见过面,但他曾听得我们说起过,此刻他竟已忘掉了。叔权的嫌疑罪名,似乎尚可延滞一时,但我不知道路桑能不能为他掩满到底。叔权的命运只能等霍桑来决定了。

我正在反复凝想,心中很代叔权担忧。不料我仍一抬头,忽见眼前一亮,那个穿白帆布西装的林叔权已悄悄地踱了进来!

叔权先向霍桑问道:“我听得侍者说,贵房里有害,该必是贵友来报信了。这一位可就是钟德先生吗?”

霍桑还没有回答,钟德便站起来答应。

“兄弟便是。访问贵姓?”

叔权不假思索,直截答道:“鄙姓林,草字叔权……”

钟德呆了一呆,大惊道:“嗜,你就是林叔权?就是唉,林先生,你不是和陆子华有交谊的吗?”

叔权点点头,向钟德泉瞧着,好像还不明白对方所以惊诧的理由。

钟德立到沉下脸来,瞧着我们俩说道:“对了1现在我已记得林叔权这姓名,以前曾经所得二位提起过好几次。他是你们的朋友!霍先生,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要对不起了。”他说罢,从袋中取出一张公文,注视着叔权。“林先生,现在请你同我到去厅里去走一遭。这一张就是掏票!”

叔权的面色顿时像死灰一般,退后一步,惊骇地问道:“这是什么话?你要拘捕我吗?我犯了什么罪?”

钟德道:“你有罪没罪,此刻还不能证实。但这拘票上的理由,就是‘嫌疑凶手’四个字。”

叔机急得浑身不住地发抖。他靠住了板壁,已无可再退,冷汗从面颊上流下,眼睛的四圈也顿时红起来。

他呜咽着说:“我有凶手的嫌疑吗?这真是太荒谬了!霍夫生,你难道不能替我做一个见证?”

这时我耳朵中听了他的声音,眼睛里见了他的形状,不由不引起同情,希望霍桑能够说一句公道话,替他洗刷洗刷。三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理桑身上,专等他发言解决。霍桑却抚摸着他的下颌,神态闲暇,显着该不打紧的样子。室中完全静寂。

一会,他才抬头向林叔权道:“林兄,敝友一定是窄了长官的命令来的,我也没法挽回。但你如果当真无罪,我一定搜集了证据,替你辩白。便在你且委屈忍耐一下哩。”

叔权额声道:“霍先生,你若肯相助,眼前就有确据,何必搜集?刚才我听你们说,昨晚案发的时候是十点钟。那时候我不是和你们两位在敞房中谈话吗?此地距出事的所在很远,最少需二三十分钟的路程。我没有分身之术,又怎能有凶手的嫌疑?就是这一点,你们岂不能替我证明?”

叔权这几句话原是事实,我当然也愿意给他作证的。若使霍桑能承认一下,那绚票也不难据情销度。不料霍桑的意思却和我相反。

他仍冷冷地答道:“林兄,请你原谅。此刻拘票既出,无论怎样,你不得不往警厅去走一下了。辩白的事,如果可能,我一定尽力,请你放心!”

钟德忽发出一阵冷笑,说:“够了,够了。不用辩哩。林先生,访问你祖口上的钮子到哪里去了?”

叔权又像霹雳当头似地震了一震。他不知不觉地举起白帆布的衣袖一看,果然只剩右手袖口上的一枚,左袖上的一粒螺甸钮子却已失去。这时他仿佛失了知觉,倚着板壁,两眼呆呆地注视在地上,呼不做声。钟德又从衣袋中掏出一粒螺甸钮来,送到叔权右袖口上去比了一比。

他便说:“林先生,你自己也瞧见了罢?这两粒袖钮,两两比较,竟丝毫无异。我们别说废话,赶快走罢。”

钟德上前拉住了叔权的手,开始出房。叔权似乎出了神,身体的行动已经失却自主。他并不抗拒,不发一言,跟着就走。但我看见他的面上带着纸灰的颜色,益发凄楚可怜。我见了很是心酸,但可惜没有解救的能力。那有能力的霍桑,却又偏偏现着冷静的态度,分明在袖手旁观。我眼睁睁瞧那英爽磊落的少年被牵进黑暗的监牢里去,我的情感上引起了异样的反应。一种抱不平的观念,不觉本能地从我的心坎中透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