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顾、王、黄、李等,还只是对王阳明学派的批判,后来发展到颜习斋、李恕谷以及戴东原的学说,就连程朱学派也一起反对,尤其颜李学派,竟根本连汉学的考据与宋明的性理,全部给以否定,可说是大胆极了!

颜习斋名元,生平很少离开他所住的乡村,二三十岁时曾研究陆王及程朱之学,三十岁后,才完成自己的思想系统,他因为反对著书,所以著作只有《存学编》、《存性编》、《存治编》、《存人编》四编,都是简短的小册子。《存学编》说孔子以前的教学成法,大旨在主张习行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而对于静坐与读书两派痛加驳斥。《存性编》是他的哲学要义所在,大致宗孟子之性善论,而反对宋儒变化气质之说。《存治编》发表他的政治主张,如行均田、复选举、重武事等。《存人编》专驳佛教。此外还有门人纂集的几种书,都收在《颜李遗书》中。颜习斋反对“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两句话。又主张“习事见理”,不但“口中讲说,纸上敷衍”,还要“手格其物,而后知至”。他不赞同宋儒专由读书去穷理的办法,而主张动手实验。可是他不和培根一样能开创自然科学局面,因为他所要实验的仍不过是古代儒经上面所有的古代制度,而不是眼前的事物。习斋反对宋儒理善气质恶的说法,认为理即气之理,理善则气亦善,气恶则理亦恶,但仍遵守孟子的性善说。习斋反对宋儒的静坐法,而主张“习恭习端坐”,且说“端坐习恭,扶起本心之天理”,仍不脱理学家窠臼。

习斋弟子李恕谷,名塨,字刚主,生平广交游,以昌明师说为己任,他的著作比较多,他于习斋“习事见理”的主张之外,又强调“理在事中”,及道理出于实事两点,反对理学家“理在事上”、“理在事先”之说。因为颜习斋主张实行古代制度,李恕谷于是从事考古,这一点使颜李学派的实践精神大为减弱。

继颜李派而起的理学批判者为戴东原。东原名震,其著作讲义理之学者有《原善》、《孟子字义疏证》。其关于考证学方面的著作及方法,在本书第一、二、五等章已说过。

东原的批判精神,近于颜李,本体论思想可比船山,方法上与自然科学的联系,比亭林还精深。他的考证学,不像后来考证家的为考证而考证,琐碎支离,而是用以阐明哲学体系,所谓“深通训诂,将以明道”也。东原认为宇宙本体,为阴阳五行之生化流行,对于“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两句话的解释,认为“形而上”即“形以前”,阴阳之未成形质者,叫做道,已成形质叫做器,水、火、金、木、土有质可见者属形而下,五行之气,则属形而上,因此反对程朱于气的世界之外另立一理的世界之二元论。他的理论和张横渠、王船山、颜习斋、李恕谷是属于同一立场的。他说老庄释氏“分形神为二本”,宋儒“别理气为二本”,是相类似的,他们是以无形无迹者(神或理)为“实有”或“得于天”,以有形有迹者(形或气)为“虚幻”或“私”而“粗”,一则以神为形之主宰,一则以理为气的主宰。其实“理”只是气化流行的必然之条理,不在事物之外。东原既认理系客观地存在于事物之中,于是又主张“察尽其实”,不可由主观方面“心出一意以可否之”。

东原根据这种认识论,在伦理学中,又主张感觉论的道德起源论,以为人类求生存的欲望,正是道德产生的基础。他反对宋儒“去人欲而存天理”的说法,他说“理者存乎欲者也”,“欲之失为私”,“君子亦无私而已矣,不贵无欲”。晦庵说心具众理,象山、阳明说心即理,都违反了理是客观的这一命题,东原的分别“理”与“意见”,认为理是客观的、公的;意见是主观的、私的。他觉得宋儒常常以意见为理,其结果以理杀人,“祸甚于申韩”。但东原的思想尚不能澈底,有时还说“人之材得天地之全能,通天地之全德”,有先验的知能。所以他还不能与晦庵、阳明匹敌而完成其另一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