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者之教,具在六經。六經之傳,實惟孔子。孔子删述之功,在刊落神怪之談,切於生民之用,不爲高激之論,一準中正之道。夫婦之愚,可以與知,聖哲之智,有所不盡。是以大而國政,精而學術,遠而四裔,下而習俗,莫不取正焉。其影響之大,已可知矣。今兹所述,厥在文學。而其綿歷之久,涵蓋之大,孕育之厚,滋潤之深,亦可謂蓋世無匹者也。夫舉文學之全者,莫不分形神二端。形爲其表而神運其中,内外雙美,而後焕乎可觀也。六藝之教,其益諸學之神者乎?五經之文,其樹衆製之骨者乎?何以言之?温柔敦厚,廣博良易,則詩歌辭賦家之髓也;疏通知遠,屬辭比事,則史傳論説家之精也;潔静精微,則科學哲學之極致也;恭儉莊敬,則政學群學之良規也。

《禮記·經解》:“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爲人也温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良易,樂教也;潔静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爲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則深於詩者也;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於書者也;廣博良易而不奢,則深於樂者也;潔静精微而不賊,則深於易者也;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於禮者也;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於春秋者也。”

故曰六藝之教,益諸學之神者也。論説辭序,則易統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其源;賦頌歌讚,則詩立其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紀傳盟檄,則春秋爲根,劉彦和之説也(《宗經篇》)。詔命策檄生於書;序述論議生於易;歌詠賦頌生於詩;祭祀哀誄生於禮;書奏箴銘生於春秋,顔之推之訓也(《文章篇》)。故曰五經之文,樹衆製之骨者也。而實齋章氏之論,尤能推闡至微,是又合形神而兼究之者矣。

章學誠《文史通義·詩教上》:“戰國之文,其源皆出於六藝,何謂也?曰:道體無所不該,六藝足以盡之。諸子之爲書,其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者,必有得於道體之一端,而後乃能恣肆其説,以成一家之言也。所謂一端者,無非六藝之所該,故推之而皆得其所本。非謂諸子果能服六藝之教,而出辭必衷於是也。老子説本陰陽,莊、列寓言假象,易教也。鄒衍侈言天地,關尹推衍五行,書教也。管、商法制,義存政典,禮教也。申、韓刑名,旨歸賞罰,春秋教也。其他楊、墨、尹文之言,蘇、張、孫、吴之術,辨其源委,挹其旨趣,九流之所分部,七録之所叙論,皆於物曲人官得其一致,而不自知爲六典之遺也。”

至其入人最深,養人最厚者,則尤爲詩樂之教。詩主和平而博大存焉,樂極博大而和平具焉,斯二者其吾先民獨禀之德性,而今後文家持以與世相見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