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非经过不知难,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真想不到翻译这点童话竟是件十分吃苦的工作!那吃苦处是在感到原文的力量,却拿不出相等的力量去表现的时候。往往因为一字,思索到不知有多么些时候。译文学书和普通外国书,其难易真不能相较,然而,在偶然的寻得了巧合的译语时,或经过苦思而终于模仿得了原文的神气的时候,却有无上的乐趣。

据我这次的经验,我觉得意译似乎比直译困难,流利而轻易的译句,几乎比看来好像恰合原文的生硬的译句难,这实在不是我从前所知道的!在从前我见人流利的译句,便以为人家偷懒似的。这种观念是错的,纵然不可一概而论。

平常我对翻译是认为可能的,原因是人人有个相同的心。——特别懒的人不大相信这句话。

翻译是件乐事,同创作同有眼看那作品在生长在发育的乐趣。

翻译的动机,在我,往往是因为爱原作便有情不自禁地要去动手的光景。但不知在别人是否如此。我是因此而常用临字摹画的比方来拟翻译的,在这种意味上,如果这位临摹者自己——翻译者自己——不是艺术家的时候,便很难望他的作品有成功。反之,如果在艺术家任之,却能有与原作具着同样的生命的希望,这样讲来的时候,我是惭愧到僭妄到无可形容的地步。那错误只在我太爱原作了。

临了,声明者一事:我不是编什么对照读本之类。我没打算那样作,我也最不原谅那样人的妄举。所以,读者在把原文和译文对照读起来的时候,如果所得印象不同,译者的罪!如果所受感动的力量大小不同,译者的罪!但,如果所译的与字典的注有出入,与原文的形式有殊异,则译者恕不承认是错!

又,要求者一事,也算提议罢,我主张中国应该有一本文学翻译字典,这自然是因为我感觉到困难才想起的。我的意思,把外国文字中的表现法,选择中国可靠的而具有文学的天才的翻译家的用语附于其上。有好几种翻译法,可以并列,如林纾严复郁达夫,郭沫若,杨丙辰,鲁迅徐志摩……的译品都是这种字典的来源。这种不但有助于翻译,还可增进中国国语的表现法呢,比生吞活剥地硬填日本语好多了。同这种工作类似的是把中国古书中旧的表现法,也来一个总检阅,裁汰老弱,编成劲旅。将来中国国民文学的建立,实利赖之,我真不胜什么什么之至了。

至于请大家不客气的赐教的话,虽然有点太照例的意味,却也是必要的。[36]

1943年2月8日全文及长序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