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38]

歌德 作

当葡萄再荣,

杯酒恰在手。

当玫瑰花开,

吾不知你之。

双颊涕泗流,

自作还自受。

虚想难意料,

心中如焚烧。

终须独自语,

当吾细思时;

即此良美景,

彼女钟情始。

与爱者近[39]

歌德 作

我想你,当太阳从海里散布着他的余光;

我想你,当月亮往清泉把她那影子印映。

我见你了,当长道正飞起尘土;

是夜深,在那窄途征人正踯躅。

我听见是你,当烟云伴了海涛汹涌,

静静的林里,我谛听万物阒然无声。

我是在你身旁了,虽然你也许看着很远,

日沉了,我身上星光洒满,

那不是你在跟前?

致读者[40]

歌德 作

诗人并不爱缄默呵,

倒爱把心迹倾泻。

责难和赞赏,谁管得,

没有人喜欢散文呵,

我们总是信艺术的女神;

只有她那园林里,有着好的玫瑰。

我的错,我的对,

我生活过的,我倒霉过的,

我一概用来把花篮编就。

老年的事,幼年的事,

失足也好,德行也好,

我要从首首诗篇奔流。

赠月[41]

歌德 作

洒满了林和谷[42]

静静地映着雾,

终于要消融了,

我整个的灵府。

原野是这么阔,

清辉这么柔和,

像朋友的那眼,

温暖我的飘泊。

四方同响感到心上:

欢会与怅惘,

我游于苦与乐之乡;

时时是悲凉。

流呵,流呵,可爱的水!

我却永没有兴味,

笑谑和热吻已逝如尘灰,

忠实的爱亦不回。

我又看见一次了,

那是多么可爱的!

可是人对于苦痛,

也不容易忘怀的。

沿了谷,流水,和烟云,

动荡不憩,无人,

烟云里好像有种音乐,流入我自己的歌。

是入了冬夜,

你遂凄厉而如怒;

春光明媚了,

你给生命以鼓舞。

无忧恨之人,

是多么幸福呵:

拥抱着良友,

美景从容消受。

人不知道的呵,

人想不透的呵,

胸间的一切迷幻,是

于夜间,如不系之舟。

有所失歌[43]

歌德(S. George) 作

呵,谁能取回那佳期,

初恋的那佳期,

呵,谁能取回那一霎,

那良辰中可爱的一霎!

我寂寞地抚慰我的创伤

而且常是伴了新的悲凉

我为那逝去的幸福痛哭。

呵,谁能取回那佳期,

那良辰中可爱的一霎!

年轻人的疑问[44]

乔尔歌(S.George) 作

谁常跑到你的怀里的

他何以能屈服了?

“人都服侍那悠久

病的血才造出叛徒”。

谁常在这样时候坐着的

他何以能变成下流?

“有的是喝竭了生

有的吞噬的是死”。

你的教课全是爱——

可它常呼唤得如此凶?

“为了这我带来了和平

为了那我带来了刀兵”。

舟中人之歌[45]

——别Yuos von Jolanda

乔尔歌 作

你等也白等了。

他即还在

也安眠了

那里没有他

可以找得着了——

我的血凉了

我去浮海

我再不能见你了,不能再。

当他去寻死,

堕下悬崖

去那么远

逼近幸福了么?

你那么多预感

这最后的你却没……

疯狂的牵引人的海

我不再能是你的了,不能再。

我知道你会哭

当着黄昏的时候

那是你的使命到了我已远了——

我的舟,我的友——直到我有了事做

在异邦之岸

我的运命充满。

都坏吧

你却要留着是纯洁如玉!

你悲悼得绥和了么

那凌乱的花冠

为了幻影

在岩石岸边

逃了是为你的

和我的福祉。

寄——[46]

勒瑙(Lenau) 作

我要是你的,这一生有多美满!

可是,完了,完了,只有怅惘了,

只有弃置的厌绝,只有怜悯了,

呵,我又不能任运命而自遣。

交不忠者怨长,

逝去的友人早葬在他乡,

可是倘若我,比起那得不到你的遗恨,

那痛苦却又归渺茫。

赠歌德(并序)

昔读《稼轩集》,见有“读《陶集》,爱不忍释,乃作小令赠之”之语,今吾读《歌德集》,亦爱不忍释,乃亦赠之以诗。

我生在一九一零,

你生在一七四九,

你生在德意志,

我生在中华神州。

可是为什么你所要说的,

全是我生命里,自己所要奔流的?

你是不是一个造物主的化身,要不,

为什么你的精神,弥漫宇宙?

我看你就是大自然,

静静地包罗万有;

我看你那里就是深刻的整个的人间,

又推动人向前走。

出污泥而不染,

入圣人之乡而超凡,

歌德,歌德,吾将何以报之?

爱其人,想其德,将译其诗篇。[47]

1935年10月24日,北平

送季羡林赴德国兼呈露薇

你,我的益友,你去了。至少有两年。

我仿照了古之君子,临行赠之以言。

办好的杂志,出版有价值的书籍,

这是你,露薇,我,许多好友的心愿,

你去了,我们一定短期内使它实现,

使你遥为欣欢。

你,露薇,我,许多好友,都爱古典文学的德国,

德国文学的顶点是歌德,

一千九百四十九,

歌德诞生二百周,

咱们一定成立中国歌德学会,译完歌德全集,

把歌德的文化,使一般人消受。

现在,咱们受的压迫诚然多,

但是,这有什么?

我却觉得有些地方,咱们还太妥协。

想不为愚妄者踏践,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愚妄者征服;

你,我的益友,你去了,唯一的相赠,就是:

有我们的勇气,有我们的道路。[48]

1935年8月31日晨

* * *

[1] 该书由中德学会编译,商务印书馆出版。——编者注

[2] 柏斯塔劳齐(Johann Heinrich Pestalozzi)生于1746年,卒于1827年,是被卢骚所影响的瑞士大教育家。他并著有小说《林哈特与日尔特鲁德》(Lienhard und Gertrud 1781),及《生命的命运》(Lebensschicksalen 1826)等,后者尤以坦白,率真见称。纳陶尔普(Natorp)著有《柏斯塔劳齐传》,色弗尔(Sch?fer)著有《一位人类之友的生辰》(Lebenstag eines Menschenfreundes 1915),可并参看。

[3] 菲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生于1765年,卒于1814年,是继康德后德国的大哲之一。其主要著作有《科学智识之基础》,《宗教学说》,《告德国国民演讲》等。后一书,对德国民族复兴上,极有助力。他的哲学,富有战斗的革命色彩。《告德国国民演讲》一书,有倭铿节本,曾为张君劢译为中文。

[4] 文化(Kultur)与文明(Zivilization)意义本不相同,前者偏精神,后者偏物质。但自施贲格勒一般人出来以后,却更强调这种不同,以为凡是一种民族的精神活动,在其原始的、宗教的、热情的、乡村的状态都是“文化”,后来发展到末朝,堕落而入于纯理智的、都市的、物质的扩张之中,则是“文明”。本文当然亦是指施贲格勒此意。

[5] 本文系《文艺史学与文艺科学》第四章“文学,纯文艺及其史”的最后一部分。选自《李长之文集》第九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15—219页。——编者注

[6] “郭”指郭沫若,下同。——编者注

[7] 本文连载于《北平晨报》北晨学园第二七一、二七二期(1932年3月27日、28日),署名长之,文后署“歌德童年话译者序之三”。选自《李长之文集》第十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17—327页。——编者注

[8] 本文选自《李长之文集》第三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34—337页。——编者注

[9] 李长之所译康德《判断力批判》一书未曾出版,本文为该译作之序言,由作者之女李书提供。——编者注

[10] 可参看著者所译康德《关于优美感与壮美感的考察》一文前之《译者导言》(刊《文艺月刊》十一卷一期)。

[11] 此所谓“科学”取严格义,有数理的科学意味,非一般自然科学。

[12] 此处所谓美,旧译优美;此处所谓壮观,旧译壮美。因“壮观”实与“美”相对待,故不取“壮美”—译名。

[13] 本文系《西洋哲学史》第五章“近代哲学之极峰(上)”,选自《李长之文集》第十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77—85页。——编者注

[14] 通常译为“实体”,然黑格耳用being,实与一般意义不尽同,几经踌躇,乃先译为“实在”,经觉不妥,遂又改译为“存在”。

[15] 到此为止,很可见出和孔子思想的类似,孔子主张“政”“刑”不如“德”“礼”,尤见与黑格耳吻合。而孔子正是实行了人伦教化方面的责任的,故价值之大,亦因是可见。黑格耳以下论及国家超个人之意义,则与西洋全体性观念有关,这在中国便比较隔膜多了。但却正因为隔膜,乃为我们所急应吸收,尤其在要国家现代化时!

[16] 此处所用科学一字,意义较广,不只自然科学,哲学亦在其中。

[17] 本文系《西洋哲学史》第六章“近代哲学之极峰(下)”,选自《李长之文集》第十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85—91页。——编者注

[18] 本文系《文艺史学与文艺科学》译者序一,选自《李长之文集》第九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27—135页。——编者注

[19] 本文原作者为弗朗慈·舒尔慈教授(Professor Dr. Franz Schultz)。

[20] 布栾特(Sebastian Brant)生于1457年,卒于1521年,是一个长于讽刺的诗人。其名著《愚人之舟》(Narrensehiff),在文化史上之价值较在文艺上之价值为尤大。

[21] 费沙尔特(Johann Fischart)约生于1550年,卒于1590年,是反对宗教改革的一个讽刺家。他的产量颇富,又喜改写别人作品。

[22] 卫克拉姆(Joerg Wickram)约生于1520年,约卒于1562年之前,以写笑剧与散文小说著名。

[23] 布劳恩(Wilhelm Braune)生于1850年,卒于1926年,是海德勃格(Heidelberg)的大学教授,日尔曼语学者,出版家。

[24] 屈尔施耐(Joseph Kurschner)生于1853年,卒于1902年。其所出版之《德意志国家文学丛书》系由专家编校,包括古代作家至十九世纪的作家的名著,凡二百二十二卷。

[25] 《德国古代与德国文学杂志》,原名《德国古代杂志》(ZeitschriftfurdeutschesAltertum),创刊于1841年,至1876年始易今名。

[26] 德国语言学杂志,创刊于1869年,于1926年起,改由默尔柯与斯塔塔姆主编,以研究中世纪的语言与文学为主旨。

[27] 《日尔曼罗马月刊》,于1909年创刊,由施吕德尔(schr?der)主编,侧重语言学与文学的研究。

[28] 《文学科学与精神史季刊》,详名是《德国文学科学与精神史季刊》(Deutsche Vierteljahrsschrift für Literaturwissenschaft und Geistesgeschichte),于1922年创刊,为专攻精神科学的期刊。

[29] 克鲁克豪恩(Paul Kluckhohn)生于1886年,维也纳的大学教授,文学史家,是《德国文学科学与精神史季刊》的创办人之一,著有《德国浪漫派》(Die deutsche Romantik l924),又出版《瑞瓦里斯全集》等。

[30] 本文系《文艺史学与文艺科学》附录,乃李长之先生译作。见《李长之文集》第九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31—338页。——编者注

[31] 这一首歌曾经被海尔德误当作民歌而收在他的民歌集中,其能混真一如此,后来歌德又自加修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大意是说女子的命运的。

首句为Sah oin Kuab’ein R?slein stohn.

[32] 海涅,生于1797年,卒于1856年。这首歌在1824年第一次印出。他这时正旅行,为的是排遣他因为不能和他表妹Amalie Ileine结合而陷于失恋的痛苦。这首歌,Sileher在1827年为它作了动人的谱,后来便变成真正的民歌了。女妖劳瑞莱的故事是在1802年为Clemens Brentano所创,劳瑞莱乃莱茵河St. Goarshausen附近一个很有名的峭壁。现在中国的大学生也有很多人会唱这个歌,歌词则多半是英文的翻译。我觉得这个歌很有哲学意味,在述说男女爱情的命运上。首句为Ich weiss nioht,was solles bedeuten.

[33] 艾欣道尔夫,生于1788年,卒于1857年。此歌作于1810年,是很普遍的一首,其中有上古民歌的朴实之风。我感到他写的真,充满活人的力量和热情。

首句为In einem kühlen Grunde.

[34] 此文发表于《歌谣》二卷第三十六期(1937年2月26日),署名李长之。见《李长之文集》第十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52—363页。——编者注

[35] 栾琴,原名David Routgan(1745—1807),当时德著名家具匠人。不要误会为物理家栾琴,物理家栾琴氏生于1845年,在歌德死后十几年呢。

[36] 此文曾发表于《歌谣》二卷第三十六期(1937年2月27日),署名长之。选自《李长之文集》第九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53—375页。——编者注

[37] 本部分诗歌选自《李长之文集》第九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529—538页。——编者注

[38] 此诗首句为Wenn die Reben wieder blühen.

[39] 此诗首句为Ich denlse dein,wenn Mir der Sonnc Schimmer.

[40] 该译诗发表于《北平晨报》北晨学园第九九五号(1936年8月12日),署名长之。——编者注

[41] 该译诗发表于《小雅》第四期(1936年12月)。——编者注

[42] 此诗首句为Füllest wieder Busch und Tal.

[43] 该诗发表于《益世报》文学副刊第二十七期(1935年9月4日,天津),署名长之。——编者注

[44] 该诗发表于《益世报》(天津)文学副刊第十八期,署名长之。——编者注

[45] 该诗发表于《益世报》文学副刊第十八期(1935年7月3日,天津),署名长之。——编者注

[46] 该诗发表于《益世报》文学副刊第十八期(1935年7月3日,天津),署名长之——编者注

[47] 此诗曾收入作者诗集《星的颂歌》,于1939年出版。选自《李长之文集》第八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83页。——编者注

[48] 此诗发表于《益世报》文学副刊第二十七期(1935年9月4日,天津),署名长之。选自《李长之文集》第八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14页。——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