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第十六

集解

凡十四章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注〕孔曰:「颛臾,伏羲之后,风姓之国,本鲁之附庸。当时臣属鲁,季氏贪其土地,欲灭而取之。冉有与季路为季氏臣,来告孔子。」】 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注〕孔曰:「冉求为季氏宰,相其室,为之聚敛,故孔子独疑求,教之。」】 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注〕孔曰:「使主祭蒙山。」】 且在邦域之中矣,【〔注〕孔曰:「鲁七百里之封,颛臾为附庸,在其域中。」】 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注〕孔曰:「已属鲁,为社稷之臣,何用灭之为?」】

正义曰:季氏,谓康子。《说文》云:「伐,击也。从人持戈。」《左·庄二十九年传》:「凡师有钟鼓曰伐。」季氏欲伐颛臾,二子知其谋,因见孔子告之。皇疏引蔡谟曰:「冉有、季路并以王佐之姿,处彼相之任,岂有不谏季孙以成其恶?所以同其谋者,将有以也。量己揆势,不能制其悖心于外,顺其意以告夫子,实欲致大圣之言以救斯弊。是以夫子发明大义,以酬来感,宏举治体,自救时难,斯乃圣贤同符,相为表里者也。」《集注》引洪氏曰:「二子仕于季氏。」凡季氏所欲为,必以告于夫子,则因夫子之言而救止者,宜亦多矣。伐颛臾之事,不见于经传,其以夫子之言而止也与?「无乃尔是过与」,是犹寔也。 说见王氏《经传释词》。「邦域」者,《周礼·大宰注》:「邦,疆国之境。」《释名·释州国》:「邦,封也。封有功于是也。」《释文》云:「邦或作封。」盖二字音义同。《汉书·王莽传》「封域之中」,即邦域也。惠氏栋谓依孔注「邦」当作「封」,然孔云「七百里之封」,乃释「邦」为封,非孔本作「封」,惠氏误也。陈氏鳣又谓下文「邦内」,郑作「封内」,明此「邦域」亦当为「封域」。然《释文》于此但云「或作封」,邦、域义通,不必舍正本用或本矣。《说文》云:「或,邦也。从口,从戈。以守一,一,地也。域,或又从土。」《汉书·贾谊传注》:「域,界局也。」是域即所封之界也。「何以伐为」,与「何以文为」同一句法。皇本作「何以为伐也」。

〇注「颛臾」至「取之」。 〇正义曰:《左·僖二十一年传》:「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大皥与有济之祀。」杜注:「大皥,伏羲。四国,伏羲之后,故主其祀。」「附庸」者,郑注《王制》云:「小城曰附庸。附庸者,以国事附于大国,未能以其名通也。」案:「庸」与「墉」同。《诗》「以作尔庸」,谓以作尔城也。颛臾为鲁附庸,故得称臣。《诗·閟宫笺》云:「附庸,则不得专臣也。」是谓附庸得自立国,继世虽称臣,不得专之矣。赵氏佑《温故录》:「《诗》云『锡之山川,土田附庸』。鲁属国之在邦域者多矣,自向为莒入,宿被宋迁,邾与鲁世相仇杀,鲁又灭项,取须句,取邿[shī],取𫑘,取鄫,取卞,皆附庸而不克保,鲁之不字小亦甚矣。独颛臾为幸存,非其事大谨职,何能至于今不贰?故曰社稷之臣。」

〇注:「使主祭蒙山。」 〇正义曰:《左传》言「颛臾司有济之祀」,司者,主也。济与东蒙,颛臾并主其祀,《左传》、《论语》各举其一耳。蒙山即东蒙山,在鲁东,故云。胡氏渭《禹贡锥指》:「蒙山在今蒙阴县南四十里,西南接费县界。《汉志》:『蒙阴县有蒙山祠,颛臾国在山下。』《后魏志》:『新泰县有蒙山。』刘芳《徐州记》:『蒙山高四十里,长六十九里,西北接新泰县界。』《元和志》:『蒙山在新泰县东八十八里,费县西北八十里。东蒙山在费县西北七十五里。』是谓蒙与东蒙为二山也。《齐乘》曰:『龟山在今费县西北七十里,蒙山在龟山东,二山连属,长八十里。』禹贡之蒙,《论语》之东蒙,正此蒙山也。后人惑于东蒙之说,遂误以龟山当蒙山,蒙山为东蒙,而隐没龟山之本名,故今定正之。邑人公鼐论曰:『蒙山高峰数处,俗以在东者为东蒙,中央者为云蒙,在西北为龟蒙,其实一山。』龟山自在新泰,亦非即龟蒙峰也。」蒋氏廷锡《尚书地理今释》:「蒙山在今山东青州府蒙阴县南八里,西南接衮州费县界,延袤一百余里。」今案:蒋说以蒙阴县南八里诸山为即蒙山,盖统山之群阜言之,与胡氏「蒙阴县南四十里」说异而实同也。蒙阴今属沂州府。

〇注:「鲁七百里之封。颛臾为附庸,在其域中。」 〇正义曰:《孟子》云:「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解者谓此周初之制,其后成王用周公之法制,广大邦国之竟,故《周官·大司徒》言「公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先郑注以为附庸在内,后郑则以附庸不在其中。明堂位云:「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注云:「上公之封,地方五百里,加鲁以四等之附庸,方百里者二十四,并五五二十五,积四十九,开方之,得七百里。」是鲁七百里,包有附庸,伪孔此注用后郑义也。 《大司徒注》又云:「凡诸侯为牧正帅长及有德者,乃有附庸,为有禄者当取焉。公无附庸,侯附庸九同,伯附庸七同,子附庸五同,男附庸三同,进则取焉,退则归焉。鲁于周法不得有附庸,故言锡之也。地方七百里者,包附庸,以大言之也。附庸二十四,言得兼此四等矣。」贾疏云:「凡有功进地,侯受公地,附庸九同;伯受侯地,附庸七同;子受伯地,附庸五同;男受子地,附庸三同。鲁本五百里,四面各加百里,四五二十,即二十同。四角又各百里,为四同,故附庸二十四。」鲁兼侯、伯、子、男四等之附庸,以开方知之也。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注〕孔曰:「归咎于季氏。」】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注〕马曰:「周任,古之良史。言当陈其才力,度己所任,以就其位,不能则当止。」包曰:「言辅相人者,当能持危扶颠,若不能,何用相为?」】 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注〕马曰:「柙,槛也;椟,匮也。失虎毁玉,岂非典守之过邪?」】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注〕马曰:「固谓城郭完坚,兵甲利也。费,季氏邑。」】 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正义曰:「陈力」二句,是周任语。「危而不持」云云,则夫子设譬以晓之。「止」谓去位也。「危」者,行倾侧也。「颠」者,失坠也。《说文》:「持,握也。扶,佐也。」《集注》云:「相,瞽者之相也。」此言瞽者将有危颠,则须相者扶持之。《汉书·陈球传》:「倾危不持,焉用彼相邪?」正本此文。「矣」与「邪」同。王氏《经传释词》谓此「矣」字与「乎」同义,是也。「虎兕」,皆兽名。《尔雅·释兽》:「兕,似牛。」郭注:「一角,青色,重千斤。」《说文》:「为,如野牛而青。兕,古文从几。」《周官·囿人职》:「掌囿游之兽禁,牧百兽。」注:「养兽以宴乐视之.禁者,其蕃卫也。」案:「蕃」与「藩」同。「蕃卫」即此所云「柙」也。「龟」谓守龟,龟人掌之。「玉」谓命圭,典瑞掌之。皇本「出」下、「毁」下无「于」字。《释文》:「匣,户甲反,本今作柙。」《汉书·文三王传》引亦作「匣」。颛臾与费相近,阎氏《释地又续》谓相距仅七十里,樊廷枚《释地补》引衮州府志「故颛臾城,距古费城六十五里。」是颛臾近费也。「后世必为子孙忧」,《释文》本无「后世」字,引或本有之。冯氏《考证》谓《后汉·臧宫传注》引亦无「后世」字。

〇注::「周任,古之良史。」 〇正义曰:《左·隐六年、昭五年》皆引周任说,不言为史官。马此注当别有所本。杜预云「周大夫」。路史注「商太史」。江氏永《群经补义》疑即《书盘庚》迟任,不知然否?

〇注:「柙,槛也。」 〇正义曰:《说文》:「柙,槛也,臧虎兕也。从木,甲声。」义本《论语》。

〇注:「固谓城郭完坚,兵甲利也。」 〇正义曰:《周官·掌固》云:「掌修城、郭、沟、池、树、渠之固。」序官注云:「固,国所依阻者也。国曰固,野曰险。」此注兼兵甲言者,引申之义。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注〕孔曰:「疾如女之言。」】 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注〕孔曰:「舍其贪利之说,而更作他辞,是所疾也。」】 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注〕孔曰:「国,诸侯、家、卿大夫。不患土地人民之寡少,患政理之不均平。忧不能安民耳,民安则国富。」】 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注〕包曰:「政教均平,则不贫矣;上下和同,不患寡矣;小大安宁,不倾危矣。」】 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正义曰:皇本「而必」下有「更」字。「寡」者,民多流亡也。「均」者,言班爵禄、制田里皆均平也。《左传》子产言「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 《春秋繁露·度制篇》:「孔子曰:『君子不尽利以遗民。』故君子仕则不稼,田则不渔,食时不力珍,大夫不坐羊,士不坐犬。」又云:「孔子曰:『不患贫而患不均。』故有所积重,则有所空虚矣。大富则骄,大贫则忧。忧则为盗,骄则为暴,此众人之情也。圣者则于众人之情,见乱之所从生,故其制人道而差上下也,使富者足以示贵而不至于骄,贫者足以养生而不至于忧。以此为度,而调均之,是以财不匮而上下相安,故易治也。」案:《繁露》引「不患贫而患不均」,《魏书·张普惠传》同。盖贫由于不均,故下文言「均无贫」。《论语》本错综其文,而《繁露》则依义引之,故不同也。「和无寡」者,言既均平,则上下和协,民皆思归也。「修文德」者,修谓加治之,文德谓文治之德,所以别征伐为武事也。《周语》云:「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周语》此文,即谓远人不服,宜修文德之事。「来」谓召来之也。赵岐《孟子章指》引作「怀之」,「怀」亦来也。「安之」者,施以养教之术,使之各遂其生也。

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注〕孔曰:「民有异心曰分,欲去曰崩,不可会聚曰离析。」】 而谋动干戈于邦内。【〔注〕孔曰:「干,楯也。戈,戟也。」】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注〕郑曰:「萧之言肃也。墙谓屏也。君臣相见之礼,至屏而加肃敬焉,是以谓之萧墙。后季氏家臣阳虎,果囚季桓子。」】

正义曰:阎氏《释地又续》:「徐文长谓颛臾在邦域中,非远人,当以淮夷、徐戎当之。余亦不谓然。淮夷、徐戎竝兴,乃伯禽之时,非哀公也。考哀公元年冬伐邾,二年春伐邾;三年冬围邾,六年冬伐邾,七年秋伐邾,遂入之,以邾子益来。八年夏,以吴将伐我,乃归邾子。『远人』似即谓邾。或曰:鲁击柝闻于邾,相距仅七十六里,何以为远?曰:敌国则远人矣」。「邦分崩离析」,谓四分公室,季氏取二,孟孙、叔孙各一。此时赋用益繁,诛求无艺,上下相猜,将不能守其邦也。《释文》:「邦内,郑本作封内。『不在颛臾』,或作『不在于颛臾』。」冯氏《考证》:「唐石经亦有『于』字。」阮元《校勘记》曰:「隶释载《汉石经》残字,『而在』下有『于』字,云『盇[hé]毛、包、周无于』。」宋本「而在」下亦有「于」字。陈氏鳣曰:「高丽本上句有『于』字,与《释文》合。下句无『于』字,从包、周本也。」「墙」,《汉石经》作蘠。下篇「辟诸宫墙」,亦作蘠。《修华岳碑》「蘠屋倾亚」,皆叚蘠为墙。方氏观旭《偶记》:「俗解以萧墙之内为季氏之家,不知礼天子外屏,诸侯内屏,大夫以帘,士以帷,则萧墙惟人君有耳。卿大夫以下,但得设帷簿。管仲僭礼旅树,《礼记》不言自管仲始,可见管仲之后,诸国卿大夫无有效之僭者,季氏之家安得有此?窃谓斯时哀公欲去三桓,季氏实为隐忧。又以出甲堕都之后,虽有费邑,难为臧纥之防,孙林父之戚,可藉以逆命。君臣既已有隙,一旦难作,即效意如之谲,请囚于费而无可逞。又畏颛臾世为鲁臣,舆鲁犄角以逼己,惟有谋伐颛臾,克之,则如武子之取卞,以为己有而益其彊;不克,则鲁师实已劳惫于外,势不能使有司讨己以干戈。忧在内者攻彊,乃田常伐吴之故智。此后所为正不可知,所谓内变将作者也。然则萧墙之内何人?鲁哀公耳,不敢斥君,故婉言之。若曰季孙非忧颛臾而伐颛臾,实忧鲁君疑己而将为不臣,所以伐颛臾耳。此夫子诛奸人之心,而抑其邪逆之谋也。」案:方说是也。《汉书·五行志》:「成帝建始三年,未央殿中地震。谷永曰:『地震萧墙之内。』」是「萧墙」当指人君。

〇注:「干,楯也;戈,戟也。」 〇正义曰:《尔雅·释言》:「干,扞也。」孙炎注:「干盾自蔽扞。」方言:「盾,自关而东,或谓之瞂[fá],或谓之干,关西谓之盾。」《广雅·释器》:「干、瞂、樐[lǔ],盾也。」楯与盾同。干、盾、瞂、樐,皆一物异名。《方言》又云:「戟,楚谓之𫓦[zǐ],凡戟而无刃,秦、晋之闲谓之𫓦,或谓之鏔[yí]。吴、扬之闲谓之戈,东齐、秦、晋之闲谓其大者曰镘胡,其曲者谓之钩𫓦镘胡。」郭注:「𫓦,取名于钩𫓦也。钩𫓦镘胡,即今鸡鸣钩𫓦戟也。」《说文》:「戟,有枝兵也。戈,平头𢧢也。」据《方言》,是戈为戟之异称。据《说文》,则戈亦𢧢类,故此注以「戟」训「戈」。

〇注「萧之」至「桓子」。 〇正义曰:《说文》云;「萧,艾蒿也。」萧墙义无取此,故郑训「萧」为「肃」。《释名·释宫室》:「萧墙在门内。萧,肃也。臣将入于此,自肃敬之处也。」亦同郑义。《说文》:「墙,垣蔽也。」屏亦短垣,所以障蔽内外,故亦称墙。阳虎囚季恒子,在定公八年,而二子事季,则在哀公十一年后,郑氏此言,未得其实,宜乎方氏之易其义也。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正义曰:《礼记·中庸》云:「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不敢作礼乐焉。」《孟子·尽心下》云:「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则礼乐征伐,皆宜自天子出。 《白虎通·考黜篇》:「礼说九锡,车马、衣服、乐则、朱户、纳陛、虎贲、𫓧钺、弓矢、秬鬯[jù chàng],皆随其德可行而赐。能安民者赐车马,能富民者赐衣服,能和民者赐乐则,民众多者赐朱户,能进善者赐纳陛,能退恶者赐虎贲,能诛有罪者赐𫓧钝,能征不义者赐弓矢,孝道备者赐秬鬯。故《王制》曰:『赐之弓矢,然后专杀。』又曰:『赐圭瓒,然后为畅.末赐者,资畅于天子。』礼:『天子赐侯氏车服,路先设,路下四亚之。』又曰:『诸公奉箧服。』《王制》曰:『天子赐诸侯乐,则以柷将之。』《诗》曰:『君子来朝,何锡与之?虽无与之,路车乘马。又何与之?玄衮及黼。』书曰:『明试以功,车服以庸。』朱户、纳陛、虎贲者,皆与之制度,而𫓧钺、弓矢、玉瓒,皆与之物,各因其宜也。」按此谓九命,惟天子有赐诸侯,始得用之,故曰「九命作伯」。其诸侯自有之礼乐,及寻常刑赏,施之国中,亦由天子制定为法,故曰「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白虎通·诛伐篇》:「诸侯之义,非天子之命,不得动众起兵。诛不义者,所以彊干弱枝,尊天子,卑诸侯也。」是诸侯虽有征伐,亦须天子之命。盖礼乐征伐,皆黜陟之大权,所以褒贤诛不肖,天子之所独操之者也。此惟治世则然,故曰「天下有道」。及无道之时,上替者必下陵,礼乐征伐,不待天子赐命,而诸侯辄擅行之。或更国有异政,僭上无等,虽极霸彊,要为无道之天下矣。

自诸侯出,益十世希不失矣;【〔注〕孔曰:「希,少也.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平王东迁,周始微弱。诸侯自作礼乐,专行征伐,始于隐公。至昭公十世失政,死于干侯矣。」】 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注〕孔曰:「季文子初得政,至桓子五世,为家臣阳虎所囚。」】 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注〕马曰:「陪,重也。谓家臣阳虎为季氏家臣,至虎三世而出奔齐。」】

正义曰:云「盖十世」者,「盖」是大略之辞。下「五世」、「三世」不言「盖」,统上而省文也。刘氏逢禄《述何篇》:「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何也?曰:齐自僖公小霸,桓公合诸侯,历孝、昭、懿、惠、顷、灵、庄、景,凡十世,而陈氏专国。晋自献公启疆,历惠、怀、文而代齐霸,襄、灵、成、景、厉、悼、平、昭、顷,而公族复为彊臣所灭,凡十世。鲁自隐公僭礼乐,灭极,至昭公出奔,凡十世。曰: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独验于三桓,而齐陈氏、晋三家终于窃国,何也?曰:陈氏、三家,皆异姓公侯之后,其本国亡,故复其始也。曰:陪臣执国命,若南蒯、公山弗扰、阳虎,皆及身失之。而云三世始失,何也?曰:计其同恶相连,故称三世也。」案:十世、五世、三世,皆约略言之。故有及世而未失者,亦有未及世而失者,运有迟速,终于失之,匪惟人事,抑天道矣。冯氏季骅《春秋三变说》:「隐、桓以下,政在诸侯;僖、文以下,政在大夫;定、哀以下,政在陪臣。当其初,会盟征伐皆国君主之。隐十年,翚帅师会四国伐宋也,则贬而去族。桓十一年,柔会宋公、陈侯、蔡叔盟折也,亦贬而去族,权犹不遽下移也。僖十九年,大夫为翟泉之盟以伐郑,则讳不书公。文二年垂陇盟,书士榖。十五年,以上军下军入蔡,书郤缺,而大夫始专矣。浸淫至成二年,鞌[ān]之战,鲁以四卿帅师,而三家之势张。襄十六年,溴[xiù]梁之会,晋直以大夫主盟,而无君之势成。于是物极必反,上行下效,诸侯专天子,大夫专诸侯,家臣专大夫。宋乐祁有陈寅,郑罕达有许瑕,齐陈恒有陈豹,卫孔悝有浑良夫,晋赵鞅有董安于,鲁仲孙有公敛处父。而莫狡且彊于季孙之阳虎,以公伐郑,而实意在恶季孟于邻国;盟公周社,而实意在诅三桓于国人。夫子于定八年,特书盗窃宝玉大弓,所以治陪臣也。《春秋》上治诸侯,中治大夫,下治陪臣,至目之曰盗,充其类以尽其义,诸侯大夫,一言以蔽之耳。」 顾氏栋高《春秋大事表》:「春秋之中叶,讨伐无书公者,政自大夫出也。定公之初伐齐,反书公者,陪臣执国命,而欲叚公以与大夫抗也。哀公之世,征伐盟会无书公者,大夫复张,己专其利,而以危难之事陷其君也。」冯氏景《解春集》:「孔子不言『礼乐征伐自陪臣出』,而曰『执国命』,其辞信,其义精。蔡氏蒙引仍以礼乐征伐为国命者,非也。家臣虽专政,无行礼乐征伐之事。礼乐征伐,必交乎四邻,而国命不出境。陪臣执之云者,犹彊奴抗孱主,第相哄于门之内而已矣。」

〇注:「周幽」至「侯矣」。 〇正义曰:郑注云:「亦谓幽王之后也。平王东迁,政始微弱,诸侯始专征伐。」此伪孔所袭。周本纪:「幽王嬖襃姒,生伯服,幽王欲废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为后。幽王得褒姒,欲废申后,并去太子,用褒姒为后,以其子伯服为太子。申侯怒,乃与缯、西夷犬戎共攻幽王,遂杀幽王骊山下。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也。」《汉书·地理志》:「平王东居洛邑。」于是王室之尊,与诸侯无异。是平王东迁,周始微弱也。隐公名息姑,惠公之子。鲁《世家》:「鲁孝公二十五年,犬戎杀幽王。二十七年,孝公卒,子弗湟立,是为惠公。」惠公立于平王之世,而《春秋》托始隐公,可知平王东迁之始,诸侯犹守王命,至隐公时,礼乐征伐乃出自诸侯也。伪孔以十世失政,专据鲁事言之。自隐后,历恒、庄、闵、僖、文、宣、成、襄、昭为十世也。「干侯」,晋地。昭二十五年,伐季氏,不克,孙于齐,后如晋,居干侯。三十二年,卒于干侯。

〇注「季文」至「所囚」。 〇正义曰:定五年《左传》:「九月乙亥,阳虎囚季桓子及公父文伯。」由桓逆推至五世,知为文子始专政也。

〇注「陪重」至「奔齐」。 〇正义曰:《说文》:「陪,重土也。」引申为凡加益之义。《广雅·释诂》:「𨻓,臣也。」韦昭《楚语注》:「臣之臣为陪。」《曲礼》:「列国之大夫,入天子之国,自称曰陪臣某。」是诸侯大夫于天子为陪臣,则诸侯大夫家臣亦于诸侯为陪臣矣。阳虎之先,为季氏臣,未有所证,或马据《论语》,以意言之。但注「阳虎」,「虎」字疑误,当谓「阳虎之先」,别一人也。

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注〕孔曰:「制之由君。」】 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注〕孔曰:「无所非议。」】

正义曰:《说文》:「议,语也。」《广雅·释诂》:「议,谋也。」《诗·北山》:「或出入风议。」是谋论政事为议也。 方氏观旭《偶记》云:「议者,图议国政。倘云私议君上之得失,则庶人传语,正是先王之制,王者斟酌焉。而事行不悖,岂得谓非有道?盖庶人有凡民,有府史胥徒之属,凡民可以传语,府史胥徒不当与谋国政,况有道之时,野无遗贤,俊杰在位,王公论道经邦,自不下资于庶人之微。《春秋传》齐定姜曰:『舍大臣而与小臣谋,一罪也。』郑子国曰:『国有大命,而有正卿,童子言焉,将为戮矣。』冉有曰:『君子有远虑,小人何知?』并言古之正法。若曹刿论战事,足见鲁卿大夫之已鄙;重人告伯宗,足见晋卿大夫之无学。阳虎有言而鲁国乱,鄙人论政而曹国亡。俱是无道之时,庶人之议得闻于世者也。」

〇注:「制之由君。」 〇正义曰:「君」,统天子诸侯言之。政制自上,臣下奉而行之,所谓「君令臣共」者也。若夫桓、文启霸,政柄未移,虽礼乐征伐出自诸侯,而考其世运,犹可称有道矣。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注〕郑曰:「言此之时,鲁定公之初,鲁自东门襄仲杀文公之子赤而立宣公,于是政在大夫,爵禄不从君出,至定公为五世矣。」】 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注〕孔曰:「文子、武子、悼子、平子。」】 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注〕孔曰:「三桓谓仲孙、叔孙、季孙,三卿皆出桓公,故曰三桓也。仲孙氏改其氏称孟氏。至哀公皆衰。」】

正义曰:《尔雅·释训》:「逮,及也。」《说文》同。又云:「隶,及也。隷,及也。」音义并同。

〇注「言此」至「世矣」。 〇正义曰:郑知夫子此言在定公初者,以下文「政逮大夫四世」,又言「三桓子孙微」,是在定公五年阳虎作难之时,故知为定公初也。毛氏奇龄《稽求篇》:「按《春秋》昭二十五年,叔孙婼如宋。宋乐祁曰:『鲁君必出,政在季氏,三世矣;鲁君丧政,四公矣。』至三十二年,公薨干侯。史墨对赵简子曰:『季友有大功于鲁,受费,以为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业。鲁文公薨,而东门襄仲杀适立庶,鲁君于是乎失国政,政在季氏,于此君也四公矣。』两人所言四公,上自文薨以后,下及昭终之年,宣、成、襄、昭,绌指四世。其不云五世者,乐祁与史墨言此在昭公时,子所言在定公时,多一世也。故《史记》鲁《世家》云:『文公卒,襄仲立宣公。鲁由此公室卑,三桓彊。』而《汉·食货志》云:『鲁自文公以后,禄去公室,政在大夫。』则是文公以后为宣、成、襄、昭、定五世。」案:毛氏此言,足以证明郑义。 《春秋繁露·玉杯篇》:「文公不能服丧,不时奉祭,以不三年,又以丧取,取于大夫以卑宗庙,乱其群祖以逆先公。小善无一,而大恶四五,故诸侯弗予盟,命大夫弗为使。是恶恶之征,不臣之效也。出侮于外,入夺于内,无位之君也。孔子曰:『政逮于大夫四世矣。』盖自文公以来之谓也。」案:董氏以季文子始仕在文公时,文公出侮入夺,固已自启其衅,故至宣公,禄去公室。《繁露》此言,与郑意似异而实同也。《左·文十八年传》:「文公二妃。敬嬴生宣公。敬嬴嬖,而私事襄仲。宣公长,而属诸襄仲。襄仲欲立之,叔仲不可。仲见于齐侯而请之,齐侯许之。冬十月,仲杀恶及视,而立宣公。」《公羊传》作「子赤」,是「恶」即「赤」,此其事也。「禄」谓百官之俸。注「爵禄」连言者,谓有爵而后有禄也。祭统云:「古者明君爵有德而禄有功,必赐爵禄于太庙,示不敢专也。故祭之日,一献,君降立于阼阶之南,南乡,所命北面,史由君右执策命之。再拜稽首,受书以归,而舍奠于其庙。此爵赏之施也。」今鲁政在大夫,爵禄人皆不由君出,则用舍之权,俱是大夫主之可知。

〇注:「孔曰:文子、武子、悼子、平子。」 〇正义曰:皇本此注作「郑曰」。《左氏传》言:「鲁文公薨,而政在季氏。季氏者,文子也。」《宣十八年传》:「欲去三桓,以张公室。」《成十六年传》:「鲁之有季、孟,犹晋之有栾、范也,政令于是乎成。」竝指文子。 江氏永《群经补义》:「专政者,东门遂。辅之者,季孙行父。襄仲死,逐子家者,文子也。观传所载亏姑成妇等事,行父亦专横矣,故专政当自文子始。昭二十五年,宋乐祁曰:『政在季氏三世矣。』杜注:『三世:文子、武子、平子。』孔疏云:『不数悼子者,悼子未为卿而卒,不执鲁政,故不数也。十二年传曰:「季悼子之卒也,叔孙昭子以再命为卿。」卿必再命,乃得经书名氏。七年三月,经书「叔孙婼如齐涖盟」,其年十月「季孙宿卒」,是悼子先武子而卒,平子以孙继祖也。』此疏甚确。当以文子、武子、平子、桓子为四世。」案:江氏是也。阎氏若璩、毛氏奇龄、冯氏景、李氏惇、方氏观旭说并同。阎氏又引《孔子世家》言:「季武子卒,平子代立。」亦一证。

〇注「三桓」至「皆衰」。 〇正义曰:《礼·郊特牲注》云:「三桓,鲁桓公之子、庄公之弟公子庆父、公子牙、公子友」此注所云「仲孙」,即庆父之后,又称为孟氏也。叔孙即公子牙之后,季孙即公子友之后。方氏观旭《偶记》曰:「四世,是季文至桓。惟是宣公时,孟、叔二家与季文子共事。孟则庆父之曾孙献子蔑,蔑生庄子速,速生孝伯羯,羯生僖子貜,貜生懿子何忌,与季桓子同时。叔则牙之孙庄叔得臣,得臣生宣伯侨如、穆叔豹,豹生昭子婼.婼生成子不敢,不敢生武叔州仇,与季桓子同时。孟与叔竝已五世柄政,此经论三桓之子孙而统云『四世』者,盖惟就季氏之世为言。季氏,孟、叔二家所宗也。是以传言季氏为冢卿,二子为介卿。叔孙穆子指楹曰:『虽恶之,其可去乎?』鬷[zōng]戾曰:『凡有季氏与无,于我孰利?』皆曰:『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然则二家视季氏为盛衰.举季氏之世,而三桓可知矣。」案:方氏是也。此注谓「至哀公皆衰」,则统三家言之。三家微于定、哀之时,至后益衰,不复自振矣。《汉书·楚元王传》向上封事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注〕马曰:「便辟,巧辟人之所忌,以求容媚。」】 友善柔【〔注〕马曰:「面柔也。」】 友便佞,损矣。」【〔注〕郑曰:「便,辩也,谓佞而辩。」】

正义曰:《公羊定四年传》:「朋友相卫。」何休《解诂》:「君臣言朋友者,阖庐本以朋友之道为子胥复雠。孔子曰『益者三友』」云云。据何注,则「三友」、「三乐」皆指人君言。直者能正言极谏,谅者能忠信不欺,多闻者能识政治之要。人君友此三者,皆有益也。「便辟」者,《集注》云:「谓习于威仪。」此但能为容媚,与直相反;「善柔」能为面柔,与谅相反,「便佞」但能口辩,非有学问,与多闻相反。人君友此三者,皆有损也。盖「便辟」是体柔,即所谓「足恭」也。「善柔」是面柔,即所谓「令色」也。「便佞」是口柔,即所谓「巧言」也。《说文》:「谝,便巧言也。从言,扁声。《周书》曰:『𢧵[jié]𢧵善谝言。』《论语》曰:『友谝佞。』」此当出《古论》。

〇注:「便辟,巧辟人之所忌,以求容媚。」 〇正义曰:「巧辟」者,「辟」与「避」同,谓君忌直言,则讳避不谏也。此义迂曲,于经旨不相应。《释文》音「辟」为「婢亦反」,谓「注亦同」,是误以马注读避为婢亦矣。 卢氏文弨《考证》曰:「《公羊·定四年传疏》云:『便辟谓巧为譬喻。』又云:『今世间有一《论语》,音便辟为便僻者,非郑氏之意,通人所不取矣。』据此,则读『辟』为『譬』,本郑注。马融则读为『避』,与郑义异,故皇本注中作『避』。惠氏云:『马、郑皆读辟为避,误。』」 案:卢校是也。巧为譬喻,已是便佞,郑君此义,未为得也。考文载一本、高丽本经注皆作「便僻」,《后汉·爰延传注》、《太平御览·交友部》引《论语》亦作「僻」,与《公羊疏》所称世闲之音合,而径写经注字作「僻」,此直以义妄改。夫善柔、便佞,皆邪僻之行,则作「便僻」便是浑言无所指称,宜为通人所不取也。《后汉书·佞幸传赞》:「咎在亲便嬖,所任非仁贤,故仲尼箸损者三友。」此又读「便辟」为「便嬖」。《孟子·梁惠王篇》:「为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便嬖是近幸小臣,不得称友,且若辈亦非尽无良,以释此文,未能允也。

〇注:「面柔也。」 〇正义曰:《尔雅·释训》:「戚施,面柔也。」郑笺《诗·新台》云:「戚施面柔,下人以色。」是其义也。郑此注云:「善柔,夸毗也。」案:《尔雅》:「夸毗,体柔也。」《毛诗·板》云:「无为夸毗。」传云:「夸毗,以体柔人也。」郑此训与马异,马氏是也。《公羊·定四年疏》云:「善柔,谓口柔、面柔、体柔之属。」与马、郑各别。陈氏鳣《古训》疑为郑义,非也。

〇注:「便,辩也,谓佞而辩。」 〇正义曰:《尔雅·释训》:「诸诸、便便,辨也。」辨、辩字同。何休《公羊解诂》引此文,《释文》云:「辩佞如字,本亦作便佞。」疏云:「辩佞,辩为媚矣。」是陆、徐所见本均用郑义。宋氏翔凤辑郑注校云:「《御览》四百六引此注『便佞也』,文异义同。」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注〕动得礼乐之节。】 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注〕孔曰:「恃尊贵以自恣。」】 乐佚游,【〔注〕王曰:「佚游,出入不节。」】 乐宴乐,损矣。【〔注〕孔曰:「宴乐,沈荒淫渎。三者自损之道。」】

正义曰:「道人之善」者,道犹说也,若舜隐恶扬善也。「贤友」即直谅多闻是也。「佚游」者,佚犹放也。《释文》云:「佚,本亦作逸。」二字古通用。

〇注:「动得礼乐之节。」 〇正义曰:礼得其体,乐得其和,动必由之,有制节也。《礼记·玉藻》云:「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征角,左宫羽,趋以采荠,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旋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郑注:「君子,士已上。」 《大戴记·保傅》云:「行中鸾和,步中采茨,趋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又云:「天子处位不端,受业不敬,言语不序,声音不中律,进退节度无礼,升降揖攘无容,周旋俯仰视瞻无仪,安顾咳唾趋行不得,色不比顺,隐琴瑟,凡此其属太保之任也。」是言在位者有礼乐之节也。

〇注:「佚游,出入不节。」 〇正义曰:「出入」犹言往反。《书·皋陶谟》云:「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孟子·梁惠王下》载晏子对景公云:「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是「佚游」为非义也。无逸言「文王不敢盘于游田」,其戒嗣王,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胥是意也。

〇注:「宴乐,沈荒淫渎。」 〇正义曰:《说文》云:「宴,安也。」饮食所以安体,故亦曰宴。《汉书·成帝纪》:「帝为太子,其后幸酒乐燕。」「乐宴」作「燕」者,叚借字。《易·象传》:「君子以饮食宴乐。」郑注:「宴,享宴也。」彼是以礼饮食,与此「宴乐」为沈荒淫渎不同。《书·微子》云:「沈酗于酒。」《大雅·抑诗》云:「荒湛于酒。」「湛」与「沈」同。《春秋左氏传》以贪于饮食为饕餮,而晏子亦以饮食若流戒齐景公。古人燕饮,非时不举,非有故不特杀,不欲以口腹之欲败乃度也。「淫渎」谓淫于女色,注是推广言之。《史记·乐书》:「宋音燕女溺志。」《集解》引王肃曰:「燕,欢悦也。」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注〕孔曰:「愆,过也。」】 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注〕郑曰:「躁,不安静。」】 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注〕孔曰:「隐匿不尽情实。」】 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注〕周曰:「未见君子颜色所趣向,而便逆先意语者,犹瞽也。」】

正义曰:「言及之而不言」,皇本无「而」字。《韩诗外传》曰:「未可与言而言谓之瞽,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谓之隐。君子不瞽言,谨慎其序。」略本《论语》此文。《集注》引尹氏焞[tūn]曰:「时然后言,则无三者之过。」

〇注:「愆,过也。」 〇正义曰:《尔雅·释言》:「諐[qiān],过也。」《说文》;「愆,过也。諐,籀文。」

〇注:「躁,不安静。」 〇正义曰:《说文》:「躁,疾也。」躁即趮字。考工记:「羽丰则迟,杀则趮。」趮与迟对文,亦训疾。人性疾则不安静。《释名·释言语》云「躁,燥也,物燥乃动而飞扬也。」是也。《释文》引注更云:「鲁读躁为傲,今从古。」卢氏考证曰:「未及言而先自言之,是以己所知者,傲人之不知也。」此则鲁义,与古不同。《荀子·劝学篇》:「未可与言而言谓之傲,可与言而不言谓之隐,不观颜色而言谓之瞽。君子不傲,不隐,不瞽,谨顺其身。」《盐铁论·孝养篇》:「言不及而言者,傲也。」并用鲁论作「傲」。陈氏鳣曰:「系辞传云『躁人之辞多』,故郑从古作躁。」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鬬;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注〕孔曰:「得,贪得。」】

正义曰:《说文》云:「𢌵,警也。从廾持戈,以戒不虞。」又云:「壮,大也。」《尔雅·释诂》同。《曲礼》云:「三十曰壮。」「鬬」犹争也。《说文》:「斗,两士相对,兵杖在后,象斗之形。鬬,遇也。从斗,斲[zhuó]声。二字义微别,今经典通作「鬬」。 《释文》:「得,或作德,非。」翟氏灏《考异》:「《淮南·诠言训》:『凡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彊暴,老则好利。』本此章。」张栻《论语解》:「人有血气,则役于血气,血气有始终盛衰之不同,则其所役亦随而异。夫血气未定,则动而好色;血气方刚,则锐而好鬬;血气既衰,则歉而志得。凡民皆然,为其所役者也。于此而知戒,则义理存;义理存,则不为其所役矣。」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注〕顺吉逆凶,天之命也。大人即圣人,与天地合其德。】 畏圣人之言。【〔注〕深远不可易知测,圣人之言也。】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人人,侮圣人之言。」【〔注〕恢疏,故不知畏。直而不肆,故狎之。不可小知,故侮之。】

正义曰:「天命」,兼德命、禄命言。知己之命原于天.则修其德命,而仁义之道无或失。安于禄命,而吉凶顺逆必修身以俟之,妄为希冀者非,委心任运者亦非也。且得位,则行义以达其道,不得位,亦必隐居以求其志。此方是天地生人,降厥德于我躬之意。故惟君子能知天命而畏之也。其畏之者、恐己之德有未至,无以成己成物,有负于天耳。郑注:「大人,谓天子诸侯为政教者。」言天子诸侯能为政教,是为贤德之君。程氏廷祚说:「大人,谓当时之天子诸侯也。天子有天下,建立诸侯,与之分而治之。君子之畏之者,岂为其崇高富贵哉?位曰天位,事曰天职,则皆天命之所在也。故进退必以礼,匡谏必以正,所谓『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也。小人之于大人,效奔走之恭,极逢迎之巧,而日导之以非,所谓『是何足与言仁义,则狎之甚』也。」程氏此说,指当时天子诸侯,不必是贤德之君,与郑微异,均得通也。朱氏彬《经传考证》:「大人,以位言。」引「礼运『大人世及以为礼』,郑注『大人谓诸侯』,可证郑说。」又引「《士相见礼》『与大人言,言事君』,郑注:『大人,卿大夫也。』昭十八年《左传》:『闵子马曰:「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人。大人患失而惑。」』杜注:『大人,在位者。』」此解「大人」兼及卿大夫,亦郑义之引伸也。是故「畏天命」,则戒谨恐惧,必致其修己安人、安百姓之学。「畏大人」,则秉礼怀刑,必无有干犯其长上者。「畏圣人之言」,则古训是式,必无有敢蔑弃先王之典者。郑注云:「狎,惯忽也。」孔颖达《书疏》谓惯见而忽之,是谓小人狎侮其君上,不加敬也。《广雅·释诂》:「侮,轻也,偒[tǎng]也。」《汉书·外戚中山卫姬传》:「不畏天命,㑄圣人言。」师古曰:「㑄[wǔ],古侮字。」案:《说文》「侮」下云:「㑄,古文从母。」《外戚传》所引,当出《古论》。

〇注「顺吉」至「其德」。 〇正义曰:《易·文言传》:「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尸子》曰:「从道必吉,反道必凶,如影如响。」即此注义。《春秋繁露·郊语篇》引此文解之云:「以此见天之不可不畏敬,犹主上之不可不谨事。不谨事主,其祸来至显;不畏敬天,其殃来至暗。暗者不见,其端若自然也。由是观之,天殃与上罸所以别者,暗与显耳。孔子同之,俱言可畏也。」又《顺命篇》说此文云:「其祭社稷、宗庙、山川、鬼神,不以其道,无灾无害。至于祭天不享,其卜不从,使其牛口伤,鼷鼠食其角,或言食牛,或言食而死,或食而生,或不食而自死,或改卜而牛死,或卜而食其角。过有深浅厚薄,而灾有简甚,不可不察也。以此见其可畏。专诛绝者,其唯天乎?臣杀君,子杀父,三十有余,诸其贱者则损。以此观之,可畏者,其唯天命大人乎?亡国五十有余,皆不事畏者也,况不畏大人,专诛之君之灭者,何日之有哉?」案:董氏言天命,专主祸福,必《论语》家旧说,故此注同之。又董氏解「大人」为君上,与郑注同。此注以「大人」为即圣人者,《孟子》云:「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是「大人」即圣人。《易·文言传》:「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此注所本。中庸云:「仲尼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复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是圣人与天地合德也。陈氏鳣《古训》:「何解『大人』即圣人,则与下『圣人之言』相复,是二畏矣。」故今不从之也。

〇注:「深远不可易知测,圣人之言也。」 〇正义曰:《繁露·郊语篇》云:「天地神明之心,与人事成败之真,固莫之能见也,惟圣人能见之。圣人者,见人之所不见者也,故圣人之言亦可畏也。」又《顺命篇》云:「鲁宣违圣人之言,变古易常,而灾立至。圣人之言可不慎?」董氏之旨,亦主祸福。此注则以圣言深远,难可知测,或虑德暗,易获罪圣言也。与繁露旨意当同。

〇注「恢疎」至「侮之」。 〇正义曰:邢疏云:「案《老子·德经》云:『天网恢恢,疎而不失。』言天之网罗,恢恢疎远,刑淫赏善,不失毫分也。」案:天道难测,故于报施有迟速显暗之异,小人不明此理,故不畏也。肆,倨肆也。言大人正直,而无所肆傲于人,故小人狎之。《左·襄二十九年传》:「直而不倨。」杜注:「倨,傲。」意略同。「小知」者,小有所知也。小人不知圣言,故曰「不可小知」。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注〕孔曰:「困谓有所不通。」】 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正义曰:上、次、又次,皆言人资质之殊,非谓其知有浅深也。中庸云:「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郑注:「困而知之,谓长而见礼义之事,己临之而有不足,乃始学而知之。」《中庸》又云:「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彊。」此言困学之事,当百致其功也。若使困而不学,则蠢然罔觉,斯为材质之最下者,不得为士类矣。

〇注:「困谓有所不通。」 〇正义曰:不通者,言心有所隔塞也。《广雅·释诂》:「困,穷也。」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正义曰:孙氏奇逢近指:「九思,皆思诚者之事。」案:《孟子》云:「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君子严于所思,而约之有此九端。盖凡言行,莫能外是矣。 《说文》:「聪,察也。」色谓颜色,貌谓礼容。《尚书·洪范》:「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从谓顺乎理。此文言「忠」,忠者诚实之谓,诚实则顺理可知。《释文》:「难,乃旦反。」皇疏云:「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是谓难也。」案:《后汉·吴祐传》:「孝子忿必思难,动不累亲。」与皇疏合。《大戴礼·曾子立事》云:「忿怒思患。」患、难义同。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注〕孔曰:「探汤,喻去恶疾。」】 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正义曰:「如不及」,如己所不及也。《文子·上德篇》:「文王见善如不及。」《孟子》云:「文王望道而未之见。」言文王如未之见也,亦如不及之意。「探汤」者,以手探热,易致伤害也。《尔雅·释诂》:「探,取也。」郭注:「探者,摸取也。」《说文》:「汤,热水也。」《孟子》:「冬日则饮汤。」《列子》汤问篇:「日初出,则沧沧凉凉;及日中,如探汤。」亦以「探汤」喻热。《大戴礼·曾子立事》云:「见善恐不得与焉。见不善者,恐其及己也。」卢辩注引此文,明「探汤」即「恐其及己」之意。 「闻其语」,皆谓古语。隐居求志,行义达道,若尹耕莘,而乐尧、舜之道,及汤三聘而行其君臣之义,以达其所守之道者也。春秋之末,贤人多隐,故长沮、桀溺、接舆、丈人,皆洁己自高,不复求其所志。夫子「未见」之叹,正缘于此。然夫子处无道之世,周游诸侯,栖栖不已。而又言「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隐者,即此隐居求志之谓,非如隐而果于忘世也。《孟子》云:「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与比语义正同。程氏瑶田《论学小记》:「隐居以求其志,求其所达之道也。当其求时,犹未及行,故谓之志。行义以达其道,行其所求之志也。及其行时,不止于求,故谓之道。志与道.通一无二,故曰:士何事?曰尚志。」案:《后汉书·逸民列传序》引此文,李贤注云:「求志谓长沮、桀溺。」如其说,则夫子固见其人矣。

〇注:「探汤,喻去恶疾。」 〇正义曰:毛氏奇龄《賸言》:「案《扁鹊传》『汤液醴洒』,所以治病者,故以探汤、去疾为却恶之喻。」今案:《汉书·楚元王传》向上封事曰:「『见不善如探汤。』今二府奏佞讇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颜师古注:「探汤,言其除难无所避也。」与去疾义同。或《论语》旧说如此,伪孔袭其义也。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注〕孔曰:「千驷,四千匹。」】 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注〕马曰:「首阳山在河东蒲阪县,华山之北,河曲之中。」】 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注〕王曰:「此所谓以德为称。」】

正义曰:此章亦孔子语。陈祥道礼书》云:「诸侯六闲,卫文公之騋牝三千,齐景公之有马千驷。三千则近于天子十二闲之数,而千驷又过之,是皆僭侈而违礼者也。」阎氏若璩《释地又续》引郝敬说,并申之云:「千驷,盖指公马之畜于官者,非国马之散在民间者也。《周礼·校人》:『天子十有二闲。』良马十闲,二千一百六十匹,驽马二闲,千二百九十六匹,共三千四百五十六匹。降而诸侯六闲,犹千二百九十六匹。皆所以给公用,备赐予也。齐景公时,地大于王畿,性又惟狗马是好,故畜多如是。至出自民间,则《说苑》所称『长毂三千乘』,是非此数也。」 樊氏廷枚《释地补》:「《汉书·梅福传》:『虽有景公之位,伏枥千驷,臣不贪也。』伏枥,正与韦昭国语注『系马,良马在闲,非放牧者』同义。」包氏慎言《温故录》:「《后汉书·济南王康传》:『康多殖货财大修宫室,厩马千二百匹,奢侈恣欲,游观无度。何敞上疏谏曰:「诸侯之义,节谦制度,然后能保其社稷,和其民人。楚作章华以凶,吴兴姑苏而灭。景公千驷,民无称焉。」』依何敞疏,则『千驷』当指公厩之马。盖僭侈之事,民无德而称者;言民无所知其德称说之也。」皇本作「民无得称焉」。 阮氏元《校勘记》云:「德、得虽通,此处自当作德。王注、邢疏皆以斯字即指德言,若改为得,颇乖文义。」今案:皇疏云:「生时无德而多马。」又云:「言多马而无德。」是皇本亦作「德」。今字作「得」,当出异域所改。 《说文》云:「饿,饥也。」《淮南·说山训注》:「饿,困乏也。」《史记·伯夷列传》:「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栗,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曰云云,遂饿死于首阳山。」此其事也。钱氏可选《补阙疑》:「夷、齐不食周粟,非绝粒不食也。古人禄皆以粟,如原思辞粟是也。饿而食薇者,粟或不足,有时,采薇以充之,未必止食薇也。《秦记》谓其『食薇三年,颜色不改』,诞矣。」案:《汉书·王贡两龚鲍传》:「昔武王伐纣,迁九鼎于雒邑。伯夷、叔齐薄之,饿于首阳,不食其禄。」亦谓因不仕周食禄,故致饿也。「其斯之谓与」句,上当有脱文。注以「斯」指「德」,亦是因文解之。蔡节论语集说》牵合上章,而谓「见善矣,又若不及见之也,见不善矣,犹未免于尝试之,此指齐景公」。「隐居」二句为指夷、齐,殊为穿凿。张拭《论语解》、孔广森《经学卮言》并以「隐居求志,行义达道」,证合夷、齐,而于「见善」、「见不善」二句略而不言,则亦《集说》之傅会矣。

〇注「首阳」至「之中」。 〇正义曰:《汉地理志》:「河东郡蒲反有尧山、首山祠,雷首山在南。」司马彪《郡国志》:「河东郡蒲阪有雷首山。」刘昭《注补》引《论语》此文并马注说之。首山、首阳、雷首,三名实一地。「反」与「坂」同。华山即太华,在蒲坂西南,大河之南。盖河由壶口之西循山麓南行,至太华乃折而东,雷首山适当其北,故曰「华山之北,河曲之中」也。《太平寰宇记》引《论语》郑康成注:「首阳山在河中蒲坂城南,今阳区山,俗号为首阳山。」知郑此文亦有注,与马义同。《唐诗·采苓》云:「采苓采苓,首阳之巅。」首阳之名,确见此《诗》。其序言:「刺晋献公好听谗言。」谗言即指骊姬。当时太子申生被诬以死,骊姬复谮公子重耳、夷吾,曰:「二公子皆知之。」于是重耳奔蒲,夷吾奔屈。献公复命寺人披伐蒲,故其《诗》言「舍旃[zhān]舍旃」,劝公勿信谗言,致伐之也。重言「舍旃」者,非一之辞。《晋语》:「重耳处蒲城。」韦昭解:「蒲,今蒲坂。」是首阳在蒲坂,即是雷首,有明征矣。金氏鹗求古录亦据《诗》「首阳」,以为即夷、齐之所居,其说诚是。而以首阳为在晋都平阳之西,则全无所据。揆其意,徒以采苓是晋《诗》,首阳应在晋都左右,不知献公时疆域甚广,所谓「河外列城五」者,其地即在蒲坂大河之西。蒲是晋邑,得举其境内之山,岂必斤斤于晋都左右求首阳之所在邪?《庄子·让王》云:「夷、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所谓北至者,盖夷、齐自孟津谏武王伐纣后,遂由孟津西北至首阳也。庄子大略言之,故祇称「北至」矣。大戴记曾子制言中:「昔者伯夷、叔齐死于沟、浍之间。」又云:「夫二子者,居河、济之间。」孔氏广森《补注》:「首阳山在蒲坂、河曲中,其南王屋,济水所出,故云河济之间。」孔氏释首阳,即本马、郑也。金氏亦知平阳不在河、济之闲,因谓「二子先居河、济间,后乃隐首阳,河、济间即孟津。夷、齐谏武王时居此。」此则彊文成义,不可为典要矣。至许慎《说文》谓首阳在辽西,曹大家[dài gū]注《幽通赋》谓在陇西,高诱注《吕氏春秋·有始览》谓在洛阳东北,司马贞史记索隐》谓在歧山之西,皆非是。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注〕马曰:「以为伯鱼,孔子之子,所闻当有异。」】 对曰:「未也。尝独立,【〔注〕孔曰:「独立谓孔子。」】 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正义曰:「异闻」者,谓有异教独闻之也。称「鲤」者,将述对父之语,若当父前,子自称名也。「趋而过庭」者,礼,臣行过君前,子行过父前,皆当徐趋,所以为敬也。过庭谓东西径过也。王通中说·立命篇》引姚义曰:「夫教之以诗,则出辞气斯远暴慢矣。约之以礼,则动容貌斯立威严矣。」义与此章相发。《说苑·建本篇》:「孔子曰:『鲤,君子不可以不学;见人不可以不饰。不饰则无根,无根则失理,失理则不忠,不忠则失礼,失礼则不立。』」《说苑》所述,疑即过庭学礼之训,而文校详。「闻斯二者」,伯鱼自明所闻如此,未有异也。「远其子」者,司马光家范》引此文说云:「远者,非疏远之谓也,谓其进见有时,接遇有礼,不朝夕嘻嘻相亵狎也。」案:古者命士以上,父子皆异宫,所以别嫌疑,厚尊敬也。一过庭须臾之顷,而学诗学礼,教以义方,所谓「家人有严君」者,是之谓远。《白虎通·五行篇》云:「君子远子近孙。」此其义也。皇本「不学诗无以言」,「不」上有「曰」字,「言」下有「也」字,「二者」下有「矣」字。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注〕孔曰:「小君,君夫人之称。对异邦谦,故曰寡小君。当此之时,诸侯嫡妾不正,称号不审,故孔子正言其礼也。」】

正义曰:《曲礼》:「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公羊·隐二年传》:「女在其国称女,在涂称妇,入国称夫人。」明夫人为君所称也。《白虎通》嫁娶篇:「国君之妻,称之曰夫人何?明当扶进夫人,谓非妾也,国人尊之,故称君夫人也。自称小童者,谦也,言己智能寡少,如童蒙也。」《曲礼》:「夫人自称于其君曰小童。」注云:「小童,若云未成人也。」唐石经「称诸异邦」,「诸」误「谓」。皇本「亦曰君夫人」下有「也」字。

〇注「小君」至「礼也」。 〇正义曰:「小君」者,比于君为小也。《春秋》书「葬我小君」,是小君即君夫人之称,于本国称「小君」,于异邦称「寡小君」。犹称其君于本国曰「君」,于异邦曰「寡君」也。《白虎通》云:「《论语》曰:『国君之妻,国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谓聘问兄弟之国,及臣于他国称之,谦之辞也。」白虎诸儒,以「称诸异邦」为国人所称,当是《论语》家旧义。故伪孔此注,亦以「寡小君」为邦人谦称也。《曲礼》:「夫人自称于诸侯曰寡小君。」注云:「谓飨来朝诸侯之时。」彼文以「寡小君」为夫人自称于异邦诸侯,与《论语》言寡小君为邦人所称异。孙氏奇逢《近指》引郝敬说:「称诸异邦,如大夫士出使他邦致辞之类,非夫人自称也。夫人无越国,亦无有自称为君者。《曲礼》谓『夫人自称于诸侯曰寡小君』,误也。」此说足正从来传注之误。李氏光地《劄记》:「下两句皆以邦人之称言。君尊之,则邦人尊之,故称于本国者耦君,以重君命也。夫人自小,则邦人小之,故称于异邦者不敢夷君,以顺夫人意也。」胡氏培翚《研六室杂箸》:「此节惟『小童』句系夫人自称,余皆他人称谓之辞。『称诸异邦』亦是邦人称之。《杂记》:『夫人薨,赴于他国曰寡小君。』此其确证也。《聘礼》:『夫人使下大夫韦弁归礼。』注云:『致辞当称寡小君。』又《聘礼》记:『君以社稷故,在寡小君。』注云:『此赞拜夫人聘享辞。』明『寡小君』是臣下对他邦人释辞之称,非夫人自称审矣。俗解因《曲礼》有『自称于诸侯曰寡小君』之文,遂指为夫人自称。然则云『寡小君不禄』,亦可为夫人自称乎?《曲礼》当属记者之误。孔疏谓『古者诸侯相飨,夫人亦出,故得自称』。考之礼,飨食,主宾皆有摈赞传辞,亦无夫人对他国君自称之礼。内宰:『凡宾客之祼[guàn]、献、瑶爵皆赞。』是其证。况《论语》无『自』字,与记文本异。考古者当据《论语》以订《曲礼》之非,不当因《曲礼》而滋《论语》之误。」案:孙氏诸说皆精审,足以证明此注矣。云「嫡妾不正」者,《诗·江有泛释文》:「嫡,正夫人也。」《白虎通·嫁娶篇》:「妾者,接也,以时接见也。」嫡尊得称夫人,妾即娣媵之属,卑不得称夫人。春秋时,嫡妾之礼不正,多以妾为夫人。故《左传》言鲁文公有二妃,齐桓公有三夫人,郑文公有夫人芈[mǐ]氏、江氏,宋平公纳其御,步马者称「君夫人」,及左师受馈,亦改命曰「君夫人」。是当时妾称夫人也。刘氏逢禄述何篇曰:「《春秋》正适妾之名,仲子、成风以天王、太庙、异邦正之,不得称夫人也。则妾子为君,皆系于子,君称之曰母,自称曰先君之妾,邦人称之曰君母,称诸异邦曰寡君之母,异邦人称之亦曰『君之母』而已。『母以子贵』,《公羊氏》之驳言也,以《谷梁》为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