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祝贤见问,想起自己死而复生,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祝林再再宽慰,才止住了悲伤,将梁燕山污卷相害述说了一遍。

那祝林四喜听罢,落了几点眼泪,只得拿话宽慰他的心怀,说道:“公子平日怜孤恤寡,济困扶危,那奸贼几番谋害公子,俱是枉用心机,此乃皇天有眼,神灵保佑。”

祝贤道:“卷子已污,你明日到孟大人衙门一行,请他设个法子,补入二场方好。”

祝林答应,且自不表。

再说梁燕山见众人回禀,事已办毕。急忙吩咐家人,前去告知魏川。魏川听了大喜,与傅景说道:“今番方才害得小祝的性命。”

次日又到相府拜谢一番。

且说祝贤受此惊恐,真是九死一生,白吃一场大亏。虽然保得性命,而功名终是无望了。不知二场补得成功,补不成功。用过晚膳,思前想后,只觉十分苦恼,倒在桌上想睡,总是不能合眼。只得取出一本文章,坐在案前,高声朗诵,借此排闷,合当吉人天相,竟有出人意外的一番际遇。

话说天启皇帝乃是个聪明睿智的圣主,平日最爱贤才。可恨朝中那班奸党,卖官鬻爵,陷害忠良,总是蒙蔽圣聪,又无人敢奏。皇帝宴处深宫,哪里知道外面细事。这一日晚间,在宫中用罢御膳,见一轮皓月当空,万里无云,普照大地山河,晚景如画。便一时高兴,想出宫步月微行。不使太监跟随,悄悄出了后宰门,行至街前。此时约有三更时分,万籁无声,海天月色,照耀如同白昼。独自一人,信步而行,也是定数使然,不知不觉的竟走至多宝寺前,恰遇沙弥忘闭山门。

皇爷见了,心中生疑,便进了寺门。转过大殿,忽然见西廊有个便门,信步行去,远远听得里面朗朗书声,音节顿挫。又值人静更深,尤显声调激昂。顺着月色,步至里边,见东厢一人,低头苦读。心中想道:此人抱负不凡,场期已过,尚然用此苦功。定睛一看,见他眉清目秀,品格端方,想是来京赴试的举人。不知姓甚名谁,不免盘问他一番。

想毕,轻轻咳嗽了一声。祝贤正在用心苦读,猛听有人咳嗽,抬头一看,望见对面立了一人,这一惊非小。他错认为魏川家刺客,前来行刺,立时吓得面目改色,浑身打战。慌忙站起身来,问道:“你是何人,半夜到此何事?”

天子见他恐惧,开口说道:“休得惊慌。朕非别人,乃是当今天子,因步月到此,闻听书声,故而一访。”

祝贤听得此言,心中稍定。再一细望,不象刺客模样,真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慌忙跪下奏道:“臣不知万岁驾临,罪该万死。”

天子道:“赦你无罪,平身,起来好说。”

祝贤听了,方敢起身,侍立一旁。

天子问道:“你姓甚名谁,快将籍贯姓名说来。”

祝贤叫声万岁:“臣系前任吏部尚书祝成山之子,名唤祝贤。上科举子,来京赴试的,寄寓此寺。”

天子道:“前日场期,谅已应试。朕观进呈文卷,因何无你的名字?”

祝贤听得天子问到此间,不觉眼中落泪,跪下奏道:“臣有隐情,不敢奏上。”

皇帝道:“只管奏来,有朕替你做主。”

祝贤听了,方才据实哭奏,就将魏川争亲挟仇,前日场中被大主考梁燕山、副主考丁文达污卷,又被涂面塞口,掼过墙外之事,一一奏知。天子听了,龙颇大怒,道:“朕开科取士,拔取英才。奸贼等如此舞弊,欺君罔上,谋害贤能,待朕查明,定治以应得之罪。”遂又问道:“但不知你学问如何,朕出诗文各一题,卿即做来,与朕过目。”

祝贤领旨,即手执斑管,不假思索,顷刻功夫,文成诗就。双手捧起,恭呈御览。天子接了一看,见他言言锦绣,字字珠玑,赞不绝口。提起御笔,点了一个琳漓尽致。因诗文字多,书中不能细录。天子批过,又道:“朕尚有两个对子,你速对出。”

祝贤道:“臣谨遵谕旨。”

天子说道:“门上将军两足何曾落地。”

祝贤对道:“朝中宰辅双手可以擎天。”

天子又道:“千里为重重山重水重庆府。”

祝贤对道:“一人称大大邦大国大明君。”

天子看了诗文,又见对句工整,龙颜大悦。吩咐道:“明日早朝召见,不可有误。”

祝贤慌忙谢恩。皇帝起身,袖了诗文而去。祝贤跪送,皇帝吩咐道:“免。”

出了多宝寺,仍从后宰门入宫而去。吩咐值日太监,传旨:明日早朝,着翰林院刘得天,到多宝寺内召见祝贤。太监领旨退下,即刻到翰林院传旨,命刘得天次早奉旨,到多宝寺去宣召祝贤。

一宿无话,次日黎明,刘得天奉了圣旨,来到寺中,将祝贤召至午门伺候。天启皇帝登殿,百官朝见已毕,有当驾官说道:“有事出班面圣,无事卷帘退斑。”

只见翰林院刘得天奏道:“臣奉圣旨,召见祝贤,现在午门候旨。”

天子道:“速宣上殿来见驾。”

刘得天领旨,来至午门,将祝贤带领引见。不一时领至殿前,祝贤俯伏金阶,口称万岁。三呼朝拜已毕,天子道:“朕昨夜阅卿诗文,清真典雅,不愧名儒。御赐今科状元及弟,榜后再为封官,回寺候旨。”

祝贤谢恩毕,天子退朝,百官各散。祝贤仍回寺中候旨封官,且自按下。

再说梁燕山见天子御赐祝贤状元,榜后封职。心中惊讶道:前日将他掼过墙垣,料他必死,谁知尚在世间,想必被人所救。但此人不久身入朝班,天子宠爱起来,那时许多不便,必要报仇雪恨,我等岂不要送在他的手内?不若想一妙计,暗中送他的性命,方可永远无事。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即唤家人,吩咐道:“你到多宝寺内去请祝贤,你只说是翰林院刘得天请他前来,有话面讲。你须与他一同前来,走后门而进,将他诱至园中,锁在阁上,即来报我。”

那家人领命而去,到得寺内,见了祝贤,将梁燕山吩咐的话,照样说了一遍。祝贤见是刘翰林请他,心中想道:他与我父同朝至厚,又是他带领引见,差人来请,定无歹意。哪里知道,是梁燕山假名冒请,又想害他性命。急忙问道:“刘大人现在何处?”

那来人道:“状元前去,小人指引便了。”

言罢,祝贤起身,换了衣巾,带了四喜,吩咐祝林在寺等候,与来人一同出了寺门,上前行走。那人引路,便到了一处地方,只见那人进去。

他同四喜也随后跟入门来,进门一望,见是一所花园。他也不知是何处,只疑惑是翰林住在此间。转了几个弯子,见那来人走上一个阁子,他二人也只得跟他上去。那来人说道:“请状元爷此处稍坐,待我进去报来。”

说毕,转身带上阁门,将他二人锁在阁中而去。祝贤见他如此举动,唬得面如土色。忙与四喜说道:“你看此事,十分跷蹊,岂有请我前来将我等锁在此地,莫非又是奸贼之计?你我在此阁中,好似网内之鱼,笼中之鸟,无处脱逃。想今番性命,定然不保了。”

不觉滴下几点泪来,口中骂道:“奸贼呀,我与你前世何冤,二次三番,定要害我性命?想必是数由前定。但我死了,倒不足惜,现有老母在堂,无人侍奉,将来闻得此信,不免也要归阴。奈何奈何!”

说罢,泪如雨下。那四喜听了,也是泪流满面。祝贤平日待他十分恩德,他虽年轻,颇知大义。见主人急得无法,他就说道:“公子不必忧愁,吉人自有天相,将来前程万里。今日岂可不明不白的将性命丧在此间,速速把衣脱下,我与公子换了。公子急速出去躲避,让我在此守死。”

祝贤听他这番忠义之言,心中不忍,说道:“此乃我前世的孽冤,焉能带累于你?此事断不可行。”

四喜见公子不肯,跪在地说道:“小人自幼投身宅内,蒙公子相待,恩如膏雨。今日此举,出自小人本心,毫无勉强。况公子上有老夫人,又系单传,倘有不测,岂不绝了簪缨之后?小人只有一身,今日相代,理所当然。为主尽忠,死有余荣。公子不必迟疑。”

祝贤意尚末决,四喜急道:“公子速速出去,若再疑迟,必致主仆一齐送命。”

说毕,将自己衣服脱下,上前又代祝贤脱衣,两下兑换。祝贤此时无可如何,只得听他行事。换毕,抬起头来,见四面皆墙,无处可出。寻来寻去,猛然看见上面有一小小雪洞。四喜说道:“有了。”

急忙取了一张凳子,与祝贤搭脚,将他扶至洞前,扒上雪洞,朝着墙外钻出。但听得“哎呀”一声,把四喜唬的浑身立抖。不知所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