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梁伯才摆酒庆功,大开筵宴,为众教习酬劳。他与邱大混二人在书房饮宴,邱大混一味谄媚,说些开心的话。梁伯才开怀畅饮,已经有些酒意。邱大混又连进了三杯,更觉酒性发作,那欲火更按捺不住,心中暗想:此时大约女子定然回转心意,我何不前去看看,早寻欢乐。想罢,就立起身来,一溜歪斜的,往后便走。邱大混明知他动了欲情,也不相问,在此一人独酌不题。

单说梁伯才来到后边,走至门外,向里一望,见媚娘在灯下啼哭。众大娘围绕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媚娘总是不开口。他远远望见媚娘,坐在灯光之下,更显得十分标致。心中欲火更炽,又是酒在肚内,一时按捺不住,欲要进去,又不知她回心转意不曾,若是仍就执迷近前,岂不又是败兴?便向一个大娘丢了一个眼色,自己先走进厢房坐定。那个大娘随后来到,口中说道:“不知大爷有何吩咐?”

梁伯才道:“我先吩咐你等劝那女子,劝得如何?可有几分转意?”

大娘闻言回道:“我等奉大爷之命,劝那女子,从那时劝至此刻,说尽千言万语,无奈她只是啼哭,并不回言。再三问她,她说诀死不从。如若再说,她就要寻自尽。看此光景,大约此时难得依从,只好慢慢再说便了。”

梁伯才闻听此言,怒骂道:“我把你们这般无用的东西,一个小小的女子,你等不能劝转她的心肠,有甚用处?你等快快的出来,让我进去亲自劝劝。若得成功,看你们有何颜面见我?”

说罢,出了厢房,走进正厅。众大娘闻听一齐退出,梁伯才便走上前来说道:“美人请坐,方才他们劝你,恐其言语粗俗,冒犯美人。总怪小生不是,不必挂怀。乘此良宵,早早同赴阳台,不可辜负了良辰吉日。”

口中说着,伸过手来,就想替她解带宽衣。媚娘见此光景,急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走至石阶前,低头撞去。梁伯才见了,慌忙上前,双手抱住,将她抱至一张椅上,捺她坐下。媚娘正欲起身与他拼命,不料手足缚定,一毫不能转动。再看这张椅子上,前后俱有钩搭配成。人一坐上,不用费事,将西肢都钩住了。梁伯才走向前来,就要强行非礼,捺在椅上乱缠。媚娘此时陷在椅中,急上加急,大放悲声,口中只喊救命。

那崇氏大娘早已到此,正在屋上听得明白,心中烦躁道:此时还不下手,等待何时?但门外有几个女奴,必然喊叫。必须先将众人打发睡去方妙。就在腰间拿出鸡鸣断魂香来,又将身边火媒取出点着香头,仍然将火媒闷熄,便把那香顺着檐口送下。只听得连连喷嚏,几个妇人,都是东倒西歪,睡倒尘埃。她就从屋上跳下,一声响亮,落在天井中间。将身上挂刀,拔在手中,纵步到了廊檐,将门一推,“呀”的一声开了。那梁伯才正要脱姑娘小衣,姑娘喊救不止。大娘见此光景,大怒,一声喝道:“贼子休得无礼!”

言犹未了,纵上前去,一刀砍来,将梁伯才砍倒在地,复砍一刀,但见血流满地,早已呜乎哀哉。媚娘正在喊救,忽见房门一开,进来一个女子,一刀将贼子砍死,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遇救,惊的是女娘不知是从何来的。顺口又喊一声:“救命呀!”

大娘道:“女子休要乱叫,我奉汝父之命,特来救你。你且莫喊。”

姑娘闻言,叫声:“恩人,奴不得起来,望你救我起来才好。”

大娘顺手执灯一照,见有铜鐽勾住四肢,不能得动。她也不去细看怎样解脱,就顺手将刀一顿乱砍,砍断在地,放起媚娘站好。媚娘将来人细看,却是个窈窕淑女。心中大喜,便跪倒尘埃,连连叩首。大娘道:“你速起来,休得如此,误了功夫。”

便将刀丢下,就将腰间一匹整布解了下来,教媚娘趴在自己身上,将布拾起。把媚娘捆缚得紧紧的,驮在背上。又低头拾起挂刀,将刀插好,出来上房,将身一纵,飞上屋去。穿房过屋,到得西街第三家门口落下,将刀丢在地下。把布解开放下媚娘,站好。将刀拾起,插在背后,搀着媚娘推门而进。只见老夫妇二人坐在地上,哭得有气无声。媚娘一见,连忙叫道:“爹爹,母亲,孩儿回来了。”

汪湘夫妻,此时是精力用尽,故而不能哭喊。听得有人叫唤,二人一齐醒来,将眼一睁,看见自己女儿,同一武装打扮的妇人站在面前,心中有些诧异。立起身来,又倒退数步。便开口问道:“你二人是人是鬼?”

崇氏大娘见如此光景,便道:“老人家莫要唬坏了,我对你说,我是日里那红脸大汉之妻。奉夫命前去救你的令爱回家的,奸贼已被奴杀了。从此无人来寻你了,放心罢。”

汪湘夫妇闻言,不觉大喜,就跪在地上叩头拜谢恩人。大娘道:“你们休得拜我,快快收拾自己私囊,打上包袱,奴夫妻回头来送你等出圈门逃命,这里住不得了。若恋在此地,此祸就不能脱逃了。”

汪湘猛然被她提醒,连忙爬起身来,收拾物件。大娘步出天井,一纵身上屋而去。汪湘夫妻吓了一跳,说道:“女子之中,有如此英豪。我们若不亏她,怎免此祸?”

叹息不已。忙忙找寻物件,打入包袱之中,专候逃命。

再言崇氏大娘,在屋上行走如飞,仍到梁府后屋而来。只听得街上锣声正打三更,她只须几纵,跃进后园。见是一座大大的花园,她就往下一跳,四路寻找丈夫。只见一人在花阴丛中,鬼头鬼脑的探望。她知道必是她的丈夫,便使个暗号。二人对面,任奎就问事体如何。大娘道:“贼子已杀,姑娘救了送回家去了,我来助你。”

任奎闻言大喜。大娘道:“你的事如何?”

任奎道:“未得下落,不知在哪里。我正在此四处找寻。”

大娘闻言笑道:“没用的东西,等俺来。一要望着灯光而去,二要有人的地方去察访,方有消息。在此花阴之下无用。你往东边去,我向西边行。”

于是二人分路。

且言大娘行到后门旁边,见是花园后门,又朝回再走。只听得一人在半间披房内说道:“我原不做这交易,偏偏家内送些酒菜我吃,又遇见大爷发下一个强盗来,丢入土牢,使我看管。好酒又不能多吃,一心挂两头,真是个晦气。”

一头吃酒,一头说道:“我此刻已吃了好一会,不免前去看看再饮。”

他就在壁上将灯笼除下,向灯头上点着,携了灯笼而去。大娘将身一闪,随在他的后边而来。那王六转弯抹角,来至假山石后,到得土牢门首,一声叫唤道:“汉子你休怪我不与你饮食,乃是上命差使,不得不如此。汉子呀汉子,你快快答应我一声,好让我去饮酒。”

那邵翼听得此言,一声长叹,并不回言。此时崇氏大娘跟在后边,见一矮屋,必就是土牢。有了地方就好办了。她便纵步上前,将王六酒鬼一刀砍倒,跌在尘埃。那灯笼掼在半边。她就连忙拾起,已经熄了。仍然将刀插在背后,在怀中取出火桶,拿出火媒,将灯笼点着。

携了灯笼,到得矮屋跟前,见有大锁锁门。她仍然拔下刀来,用刀背一打,将锁打落。推门而进,用灯笼一照,叫道:“好汉,奴来救你。快来快来。”

邵翼此时也是撒手撒脚,况且身上之伤不大过疼。见有人呼他好汉,我来救你。不知是什么人。将眼一睁,是个女子,武士打扮。便叫道:“恩人照着我出来。”

崇氏大娘,果然将灯提高,照着邵翼,一步步慢慢走出了土牢。双双行到花园之内,大娘便问道:“你姓甚名谁?”

邵翼见问,叫声恩人:“小的是山东一点红的邵翼。请问女士贵姓?”

崇氏大娘一吓,道:“原来是邵家叔叔,我道是谁人,有此侠气?”

邵翼闻言诧异,定睛一看,道:“你莫不是河北任家嫂嫂吗?”

崇氏大娘道:“然也。”

二人说话之时,那任奎已走至跟前,大家相见,彼此还要叙话。大娘道:“此时不早了,你二人随我来。”

二人只得跟她而来。行至花园后门口,看见有锁锁着。任奎上前将锁扭开,三人出了园门走出巷口,就是大街,向西而行。大娘道:“你二人前走,我去取了包裹就来。”

言罢,“嗖”的一声,就不见了。吓得邵翼连连称扬道:“嫂嫂武艺果然出奇。”

任奎道:“贤弟,她的绰号叫做飞燕子,即以此故也。”

未曾行了一半里,忽听得一阵风响,从房上跳下一人,就是崇氏大娘。手携一个包袱而下。喜得邵翼不住赞道:“嫂嫂真英雄也,佩服佩服!”

说着话时,已到汪家门首,推门而进。

汪湘见了三人,低头就拜。恩人长,恩人短。大嫂说:“你不必迟延,快快将包袱拿出,随我走罢。”

汪湘夫妇,连忙将三个包袱拿将出来。那任奎提了二个,邵翼背了一个。崇氏大娘驮了媚娘,手内提了自己包袱。汪湘搀了妻子。大家走到大街,行无一箭之路,到了圈门。邵翼上前,将栓除下,开了圈门,一轰而出圈门之外。走不多远,就是任奎住的寓处。到了门外,早见一顶骡轿,几匹牲口,在那里专等。

原来崇氏大娘先行说取包袱,就是交待她的跟人收拾起身。

此时天已大亮,众人就地坐下暂歇。邵翼猛然说道:“可惜忘记了物件在陈二房。”

任奎道:“什么东西,可有什么要紧物件?”

邵翼道:“不过几件旧衣服,一个银包,别无他物。”

任奎叫道:“贤弟既无要紧的物件,由他去罢。若是取去,恐惹是非,下回来取罢。”

邵翼闻言就罢了。即叫汪湘夫妻并姑娘坐一顶骡轿,叫手下孩子让了两匹牲口与崇氏大娘同邵翼骑坐,任奎是有坐马的。一同出了独虎镇,上了路而去。

拨转书词,再言梁府。到了天亮,那后房门外四名妇人都已醒了。将眼一睁,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各各发愣道:“我们四人,怎么都是睡在地上?”

甚是奇怪。大家一齐爬起来,抖抖衣裳,见书房门大开,心内就诧异。朝里面一望,见一人直挺挺的睡在地上,甚是奇怪。再近前一看,见是个无人头人。朝旁边一看,一颗人头滚在桌子底下。及至细看,人头不是别人的,乃是梁大爷的头。四人一吓,跌倒在地,爬不起来了,口内总流白沫。

还有两个小书童,每天起得早。今日晓得大爷在后面房中与新人干事,更要早些起身。穿好衣服,走至后房而来。见房门大开,不知何故,连忙走进,只见东倒西歪睡了满地的妇人,个个口内流沫,吓得倒退几步。走出后房,到了大厅,乱喊道:“不,不好了!你们快来,后边房中,吃了毒药死了好些人了。”

喊声惊动了合府上下人等,俱向这里跑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