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书童一喊,邱大混与众教习家人,个个到厅上来问。

书童道:“我二人知道大爷有事在后上房,顶早起来,到那里伺候大爷去的。见房门大开,向里一看,那些妈妈大娘睡了一地,俱是口流白沫不醒人事。大爷不知在哪里,想是昨晚吃酒中毒。你们速去看看。”

众人一听,连忙的跟了,到得后上房。果然门是大开,朝里面一望,见众妇人,口内皆流白沫。再找大爷,亦在其内。只有身形,并无首级,满地血迹。寻了一回,见头在桌子底下。大家一声喊叫道:“不好了,大爷被人杀了!”

众人一乱,前后的人,都知道了。那梁伯才的妻子,率领姬妾人等,忙来看视,抱尸痛哭。那邱大混此时心中十分悔恨道:昨日允了我二百两银子,谁知今日被杀。早晓得,昨日就该要过来才是。这一回还向何处去要,且是还要代他料理各事,这是哪里说起?

只得走进后房来见大奶奶。此时众姬妾不能躲避,邱大混见众妇人还流白沫,使人冲些姜汤来灌,有粗事大娘,走去不多时,将姜汤取来灌醒众妇人。爬起身来,抖抖衣襟,让她们喘息一刻,邱大混就问道:“你等伺候大爷的吗?”

四人答应道:“正是。”

邱大混道:“你们可知大爷被何人所杀?那女子走到何处去了?快快言来,好送官办。不然将你等抵偿大爷之命。”

四人齐道:“小妇人们不知,昨晚大爷进了房门,就将门关了。我等在门外伺候,不知怎的就睡在地上。今朝天明,才爬起来,见上房大开着门,我等走进。见大爷无头,就跌倒在此,实不知情。此是句句真言,不敢说诳。”

邱大混道:“是了。”

又向众家人道:“你等众位,且到各处寻找那个女子下落,再到花园中土牢内,看那大汉可在里面没有?”

众人闻命,分头而去。不多一会,回来说道:“四处找寻,那女子毫无踪迹。找至花园内,见土牢门大开,并且将看土牢的王六杀死了,在假山石旁。”

邱大混听了,说道:“不用说了,杀大爷的凶手,就是那大汉子了。”

大奶奶道:“何以知之?”

邱大混道:“昨日拿住那大汉子,丢入土牢。他守至半夜,将牢门上锁扭掉了,开门而去。撞见王六,即将王六杀了。寻至此处,用迷药把四个大娘熏倒,进房又将大爷杀了,将女子带了走了。此是必然之事。可着一人,到汪湘杂货店一看,便知端底。”

便叫张三、李四速去访来。二人领命退出,迈步而去。未有顿饭之时,张三,李四回来,见了众人说道:“我二人适才到汪家去访,见门大开。走进去一看,并无一人。内里箱子家伙物件都在,衣服细软等件俱无,只丢下些粗重东西,人是一个没有。”

邱大混听了,点点头道:“此事如何办法?”

想了一回,开口道:“门下要请教大奶奶示下,还是大办,还是小办?”

梁大奶奶道:“何为大办,何为小办?”

邱大混道:“若是要大办,这里写呈子报官,就将始末原由报出。就言怎样下聘,怎样抢亲,怎样遇见大汉,怎样拦街打闹,怎样拿住大汉,锁入家庭,休言土牢一事,怎样将女子复而夺回,不肯顺从大爷要喊,故被大汉杀死二命,如此报了虽好,但是内中有一件不妥,既是他许了婚姻,因何没有年庚帖子,此是一层;二者既娶了家来,又不从顺,其中必有原故。那时有了毛病,反有虚报之过。”

梁大奶奶听了,就问道:“小办怎样施为呢?”

邱大混道:“如要小办,门下倒有一法。将王六推入土牢之内,上面盖起土来,填满了坑,将房子拆去。此是家中犯法之事,拆去了,掩人耳目,外人万不得知道。将大爷抬到内里正宅,安放在房内地板上,将家内箱子衣服乱掼几件在地上,就说是夜间被大盗打劫,杀死大爷,一样递报呈。掩其抢亲之事,府上就无过处。又可捕捉凶手。就是太师爷在京中晓得,亦不妨事。大奶奶看是如何?”

那邬氏大娘,闻听此言,沉吟半晌道:“此亦是万全之计,就依你如此办法。”

列公不知,那邬氏大娘,虽是奸臣邬文化之女,她其实是个好人。又聪明,又贤德。若是个坏的,必是不依他如此办法,必要追拿凶手,惹起干戈。那邱大混见她依了小办,不肯生事,也就由她去了。

于是立即着张三,李四到花园中去,将王六推入土牢坑中,用土将坑填满,平平整整,拆去土牢房屋,没有一毫形迹。一面写了报呈,打发家人到太仓州里去报。那报呈上写的是半夜失盗,打劫金银,杀死人命一条。

州官闻报,立即坐轿到梁府来,搭棚检验尸身,验出肋下一刀,项下一刀殒命。又看形迹,是从房子上来的。又安慰了几句道:“本州回衙着捕役访拿凶手,申详上司,都在本州身上。”

辞了出来,邱大混送出,上轿回署而去,自然办他应分的公事,不须多赘。

再说梁府置备衣服等件,买棺收殓,又唤吹鼓手及和尚道士收殓入棺,妻妾嚎啕痛哭,供奉中堂,逢七做事,开吊出殡等情,不必细说。七终之后,大娘拿出银子来,开发邱大混众教习,各自回家,另寻头路。到后来,梁太师坏事,拿下天牢,凌迟碎剐。这些姬妾,亦大家各散家资,乱分房屋田地入官。有的躲在乡间,或他州外府,隐姓埋名,皆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言那任奎等人,一气行了五十里路程,走到一个饭店门首,大家下了骡轿牲口,进得店来,拣了一进三间客房住下。有小二打水来净面洗手已毕,又拿酒饭来用过。大家散坐闲谈,邵翼就问任奎道:“大哥嫂嫂怎到此,巧巧相遇?”

崇氏大娘道:“邵翼叔叔你不知道,只为二叔任迁,同我兄弟崇元,不叫家中知晓,就逃遁到杭州,想游西湖,寻访祝恩公。我母亲着在我二人身上要人,说我小叔勾引他的,他还未曾走过江湖,怕惹出祸来。因此我二人被母亲逼迫不过,才找下江南,寻找至今,不知下落。到得杭州,访得消息会见了,好叫他们速速回去,家母好放心。不想在独虎镇上遇见叔叔,又做出这番事来。”

邵翼闻说,方才明白,道,“任二哥,崇贤弟,我已会过。”

就将金镖打裴仁杰,擒上山去,严大哥义释于他,收他在山的事说了一番。又说:“他同方大哥过了几日,动身到杭州去了,想此时已该到家了。”

任奎夫妇闻听此言,心才稍放。任奎便问道:“贤弟怎得到此?”

邵翼见问,就将祝贤弟进京赴京细说一遍。“虽然进场,梁燕山与他作对,污卷涂面,捆缚掼墙,不许入考试。”

崇氏大娘听了“哎呀”一声,说道:“岂不跌坏了!这事怎处?”

邵翼道:“幸而未曾跌坏,回到多宝寺中,有老家人祝林听知,主仆痛哭不止。猛然想起孟大人来,可能代他说情,再考二场。他就别了主人,进城求孟大人去了。那祝贤弟,独自一人流泪,仍然读书。不想那夜皇上步月到寺,当面考试做文做诗,出对,皇爷见祝贤弟对答如流,就御赐他状元,封官等件。谈至三更方去回宫。次日早朝,命翰林刘大人,召见祝贤弟前去面圣,天子吩咐等三场已毕,再行召见封官。祝贤弟谢恩出朝回寺,谁知当晚寺中起火,将桥拆去,不知他主仆二人死活存亡。到了次日,天子坐朝,梁燕山也去上朝。天子就问他道,今有浙江杭州府,祝成山之子祝贤,前来赴考,因何不取,污了他的试卷,掼出墙垣,是何道理?那奸贼一味赖个干净,说他未曾入场,不信召来对问。天子道,不意那夜火烧多宝寺,拆去桥梁,不知死活存亡。多亏孟大人一本奏道,若说烧寺,不该拆桥。分明是对头仇家绝他的归路。此人未死还在,须出皇榜,定然寻得出来。天子准奏,立即出榜,悬挂多日,仍无消息。后来方公爷同我等下山到京,方公爷消假为官,我等栖身在他衙门之内。严大哥三探相府,总无消息。只有一日,我同严大哥到一女尼庵中去游玩,看牡丹花,遇见梁相府内姬妾来庵进香,壁上题了藏头诗一首,抄了回去,告诉蓝贤弟与孟大人。他们看了,都说人未曾死,藏在相府深处,万难出头,不能相救。大家寻思无法,是孟大人想了一法,除非祝贤弟的夫人,亲身到京,滚钉板告御状,方能搜寻相府,扳倒奸臣,不然无法可救。故而差我到杭州接取家眷。路过此地,不想遇见汪老夫妇,路报不平,得逢哥嫂嫂相见。”

说至此处,任奎听了这番情节,急得暴躁如雷,道:“等俺到京,杀他一个干干净净,方泄我心中之气。”

崇氏大娘拦住道:“不可乱动。但是叔叔前去接她进京,她是弓鞋脚小怎好做这番大事?倒不如我二人协同叔叔到杭相请祝恩公的夫人,一同进京,帮她私访祝恩公的消息。况我二人,好在无事,此行是一举两得,岂不甚好?”

邵翼听了,连连摇手道:“不可。我去接他家眷,是个私情,不能带领多人,恐露风声此一也,二者哥嫂在杭州打擂台,人都认得。恐防魏府知道,送信与梁府,先就将祝贤弟杀了。事无踪迹,哪里去报此仇?这叫做事未成机先露,反要将事办坏;三者是汪老夫妇,无人送他到河南去,叫做有始无终。弟有一法,两全其美。先将他夫妇等安放妥实地方,回头到青州看看崇贤弟,可曾回家,交代要紧。那时无事,可到京中来会众人,相帮做事。弟与祝弟媳那时也正好到京。不知哥哥嫂嫂意下如何?”

任奎夫妇听了这番议论,说得妥当,就不与他同行了。谈谈说说,天就晚了。住了一宿,次日大早起来,梳洗用饭已毕,任奎就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又分了一个大包袱与他。邵翼背在肩上,辞别了任奎夫妇,又安慰了汪湘夫妇几句言语,迈开大步,直奔杭州而去。且自按下不表。

再说那任奎等也就收拾,上了牲口。将那行李等件,一切收拾停当。就在此地又雇了一乘骡轿,共是二乘。汪湘夫妇坐了一乘,那一乘是崇氏大娘与媚娘坐了。任奎独骑了牲口,那几个随来的家人,亦有坐骑。一起人竟是转路回头,不走独虎镇,直奔河南商丘县而行。此去到了商丘县,将汪湘一家,安置妥当,以成他救人救彻的侠气。又折回青州府去,看过焦氏太太。然后方才到京,聚会捉拿奸党报仇。接着招安太行山众英雄,擒拿魏忠贤。许多热闹,俱在后回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