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逃的两个短汉在前头陀在后,窜房越脊已逃到堡门不远。不料前面远远一堵高墙上,现出两个俏佳人来各横短剑迎头拦住,一声娇喝道:“贼徒到此,还想逃命不成!”喝声未绝玉臂齐挥,镖弹交下。这样前后夹攻,三个奸细不由得魂飞胆落!前面两个短汉虽然矫捷非凡,禁不得镖发连珠弥如密雹,躲过了镖躲不了弹,一个心慌失措腿肚上各中了几颗莲子弹,两腿一软便一齐骨碌碌滚向下去,下面湖勇们一声呐喊,一窝蜂赶将过来便把两短汉四马攒蹄捆将起来。那屋上还剩一个披发头陀,看得伙伴被擒,急得一声怪吼,把手上一支蛟筋藤蛇棍舞得呼呼山响,没命的冲向前去,镖弹象雨点般打在身上,竟一点伤他不得,直被他纵上堡墙跳落堡外。黄九龙、王元超、滕巩、舜华、瑶华合在一处,一起追出堡外,眼看他翻山越岭捷逾猿猴,直追出三座碉堡将近湖岸,黄九龙首先追及,喝一声:“贼头陀还往哪里跑!”白虹剑电也似的向前扫去。那头陀却识得厉害,并不回头招架,只双足一点直窜出丈许远,已到湖岸茅亭底下,一转身屹然立住,瞪着一双圆彪彪的怪眼,把藤蛇棍拍的向地上一击大声喊道:“来来来!俺再与你战三百合,教你识得俺飞虎头陀的手段。”黄九龙大怒,一声厉喝,把白虹剑一挺,使个玉女穿梭的着数,连人带剑直搠将进去。飞虎头陀却也了得,一个滑步避将开去,一紧手中藤蛇棍,翻臂一撒,使个“乌龙扫地”缠将过来。顿时剑如银龙棍似怪蟒,一来一往斗将起来。

讲到这飞虎头陀本领原非小可,手上一支蛟筋滕蛇棍软硬兼全不惧宝剑,同黄九龙白虹剑足可支持一起。不过飞虎头陀仗的是全身刀枪不入同窜房越脊的轻身功夫,讲到剑术怎及得黄九龙内家精奇?十几招以后,就逼得他手忙脚乱只有招架,步步后退。却在这时,王元超、滕巩、舜华、瑶华率领着许多湖勇一齐赶到,四面散开包围过去。飞虎头陀一看不对,恰好被黄九龙剑光渐渐逼退到水边,那头陀看得明白,哈哈一声狂笑道:“俺要失陪了。”脚跟一垫劲并不转身,整个身子象箭也似的直向后面水波上平射过去,卜通一声浪花一涌一落,那头陀立时踪影全无。黄九龙道:“看不出这头陀还精通水性,此人在单天爵那边早晚是个祸根,慢慢想法总有一天要把他除掉。”王元超道:“今晚这三个奸细来得非常兀突,既然柳老道下书定约,怎么又做出这样冒昧的事来?令人有点难以索解了。”滕巩、舜华、瑶华都一起称怪。黄九龙笑道:“今天差一点着了这头陀的道路,说起来又要佩服我们大师兄的奇妙布置。因为各处山寨的更楼瞭台,差不多都设在门楼岩口左右,独有俺大师兄察看此地形势,教俺设在堡内最高处所,一直可望到十里开外,为全堡耳目。早晚更番守望,内设巨钲、号角、金锣三样器具,火警鸣钲聚兵鸣角,遇刺客、奸细鸣锣。火生何处兵来何方,刺客多少只要辨别声音细数几下,就可明白。别处山寨的更楼瞭台,往往设于寨岩前面,易为奸细所制,一进门先把更夫瞭卒捆缚起来便可为所欲为了。今晚这贼头陀同那两个猴儿般的汉子,一进堡就把看守门楼上的几个湖勇用鸡鸣香熏翻捆了手足。万不料俺后面瞭台上,正有一个头目带着四个湖勇上台替班,早已借着月光看清门楼上有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直向厅屋奔来,立时鸣锣如雷惊醒大众,接着又是铛铛铛三下,俺就知道来了三个奸细,急急奔出,提剑跳上厅屋正把三个奸细截住,就杀起来。一忽儿滕老夫同你先后到来,把他们杀跑。可是没有两位女英雄赏他们几颗连珠弹,那两个瘦汉轻身功夫着实可以,恐怕同贼头陀一起跑掉了。俺总以为柳摩霄吃足苦头暂时定然无虞,哪知稍一疏忽几乎着了道儿。这三个奸细不言而喻,定是想劫夺被擒的几个洞庭寨主,不过细想起来,柳摩霄何至于这样冒昧?恐怕其中另有别情吧。”滕巩道:“好在我们已擒住两个,不难从这两人身上讨出口供来。”黄九龙、王元超齐声道:“对,俺们就此回堡审他一审。”说罢一起回转堡中,就在大厅屏风前点起两行臂膊粗的大烛,横列一张长桌,蒙着火红锦帏,上而设了一排虎皮交椅,黄九龙居中,滕巩、舜华、瑶华、王元超、痴虎儿依次坐下,后面侍立着一排头目,左右雁翅般排着几十个抱刀湖勇,倒也威风凛凛,不亚于森罗殿上。黄九龙喝一声:“带奸细!”阶下春雷价齐声答应,登时一阵吆喝,簇拥着两个反剪的短小精悍的汉子来到公桌下面。

两汉腿上虽然吃着莲子弹,依然精神奕奕挺立如山。黄九龙等仔细一打量,两汉身材面目长得一模一样,却无凶恶邪气,不禁暗暗称奇。黄九龙剑眉一挑,砰的一声,以拳抵桌,厉声喝道:“你们二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受何人指使,来此意欲何为?快快从实招来,如有半句虚言立时叫你们身首异处。”哪知这两人听得黄九龙一番叱问满不在乎,只各人瞪着两只黑漆似的眼珠,目光灼灼只管打量上面坐的几个人。看到滕巩,两人露着微笑互相目示,口中一阵咿咿哑哑不知说的是什么。滕巩早已看清这两人,在大战提镇衙门时候,同红娘子交手的就是这两人,忙向黄九龙耳边低说了几句。黄九龙微微点头,心里也打了一个主意,却又故作怒容一声大喝道:“该死的东西,既然被擒,还不俯首乞命从实招来,难道不怕死吗?”黄九龙一声喝毕,两人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脖子一伸,似乎表示伸颈就戮的意思,口内依然一声不响。黄九龙猛的一抬身铮的一声掣出那柄白虹剑来,右臂一伸闪电似的一道白光奔向两人中间,亮银似的剑锋倏卷倏舒,宛如怪蟒吐信一般,顿觉冷气飕飕逼人眉宇。两人初见这把奇异长剑,不由的脸上现出惊惶神气向两旁一躲,一忽儿又竖眉瞪目露出强项态度,各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向剑锋奔凑过来。黄九龙哈哈一声大笑,只一掣那把剑缩了回去,依旧盘在腰间。两人诧愕之间,黄九龙托地一跃隔桌跳将出来,亲自把两人捆索解去,向两人一竖大拇指呵呵大笑道:“两位端的英雄了得!俺们恨的是单天爵擅作威福居心叵测,柳摩霄无端侵犯情理难恕,同诸位有何怨仇可言。而且俺可以斗胆说一句,单天爵无非用势力、耍手腕来笼络江湖好汉,助他多行不义,柳摩霄也是一鼻孔出气,无非互相利用,讲不到义气两个字上去。两位一脸英雄气概,怎么也被他们利用?实在可惜之至!”说到此处连连叹息。

这时滕巩、王元超、云中双凤也一同下座同两短汉施礼,一面指挥湖勇撤去公案,请两短汉高坐。这一来把两汉弄得莫名其妙,苦于哑巴说不出话来,急得连连反手指口咿咿哑哑的一阵乱嚷。黄九龙等这才明白两人都是哑巴,未免肚里暗笑,却又一时想不出探他口气的法子,眉头一皱想了一个计,问两人能否以笔代口。哪知两人原是乡下老憨,只认得西瓜大的几个字,怎能笔谈?除却写出“严东关祝一郎祝二郎”几个字外,只急得两人双手乱摇。可是哑巴也有通谈的门道,只看他伸出两手东一指西一指,比划了半天,黄九龙等沉住气领会他比划的意思,居然也略略懂得一点大概。知道这两人同单天爵、柳摩霄认识得没有几天,对于单、柳两人行为一概不知,又从这两人面上神气看出对于自己非常钦服,又看得两人这种诚恳之态,武艺也算不差,颇有联络之意。恰好滕巩、王元超也有此心,说话之间把单天爵、柳摩霄恶劣行为,尽情说了一番,劝两人不要助纣为虐,玷污了自己的江湖名气。又从话里套话,劝他们在湖堡多盘桓几时,多结交几个朋友。这样三言两语,尤其是讲到彼此武功,说得两人五体投地,两人互相咿哑一阵倏的立起身来向黄九龙拜伏在地。黄九龙大喜,忙两手扶起极力安慰一番,又向两人说明白武功宗派,同座几个人的来历。两人格外心悦诚服高兴非凡,但是黄九龙想打听范高头父女情形同单天爵叫他们来堡是何主意?因为东关双哑初次见面,哑巴的手势不熟,双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依然难以完全了解,只有暂时罢休,等二师兄回来再定主意。当晚就请东关双哑在客馆睡了一宵。

第二天众人只盼望甘疯子到来,哪知望到日影过午还是消息沉沉,个个焦急非凡。黄九龙心想二师兄绝不致失陷在单柳二人手上,再细细向东关双哑打探,问他们在江宁有没有看到甘疯子这般模样的人?双哑一味摆头摇手,再问范高头父女是否关在监牢。双哑又把手乱摇?黄九龙索性一句句的探问,看双哑摇手不摇手来猜度江宁的消息。这个法子倒也不错,比较昨晚毫无头绪的进步得多了。果然从这样一问摇手里,探出惊人消息来了!黄九龙问到范高头父夂既然不关在监牢,难道柳摩霄因为要调换几个寨主待如上宾么?双哑又把头摇个不住,众人惊异起来。双哑看得众人惊异,肚内明白,恨不得剖腹相告,却苦于说不出来。祝一郎低头一想,忽然伸开左臂,竖着大拇指间小指,中间三指握得紧紧地,又把自己的头发揪下几根来,用右手拈了一根在大拇指上缠了几道,又在小指上照样缠了一道。缠毕把大拇指同小指向桌上一抵,两只眼却骨碌碌向众人乱转,口内大声咭咭吧吧的嚷了一阵,似乎叫众人注意他两个指头。黄九龙等不知他是何用意儿乎要笑出来,忍住笑看变戏法似的看他做出甚样把戏来。祝一郎却凝神望目的把左手两指抵在近身的桌边以后,突然伸长右臂,一俯身从右面桌边底下也昂起一个拇指,一个小指来。昂起以后,猛可里两指一跃而出,发疯似的把右手两指搭在左边桌上的两指上,一阵爬剔,钩去发丝,四指相合疾跃而起在桌面一蹦一跳,同向右边桌面跳下面没。祝一郎表演这番指头活剧以后,向众人又一阵咿哑,似乎问众人明白不明白?只你看我我看你,皱着纹瞪着眼,想不出所以然来。只笑倒了舜华、瑶华姊妹俩,背转身抿着嘴吃吃的笑个不止。这当口痴虎儿也坐在滕巩肩下,这位傻哥有时却比聪明的还聪明,蓦地跳起身来拍手大笑道:“俺明白了。”众人忙问:“你怎么明白?”痴虎儿大笑道:“妙,妙!范老丈父女已逃出江宁了。”

众人大惊忙问怎讲?痴虎儿笑着向祝一郎一指道:“这位起初用头发捆缚起来的意思大拇指是范老丈,小指是红娘子。后来右手两指也是一老一少的两位英雄,把范老丈父女救走了。”众人一想果然很象。祝一郎、祝二郎听得痴虎儿说得不错,满面欣悦之色,连连向痴虎儿翘着大拇指。众人看双哑情形,证明范老丈父女确已被人救走,个个惊喜非凡,滕巩说道:“这样说起来,救范老丈的老少英雄定是少室山人师徒二人了,但是甘老英雄同东方杰怎么还不见回来呢?就是少室山人救出范氏父女以后也应急速到堡才是,此刻都未到来,恐已另生枝节。”话还未了,急匆匆趋进几个湖勇大声说道:“范老英雄们回来了。”众人大喜忙一齐迎了出去。

将出厅门,已见一群人从广坪甬道上过来,为首一个白面长须道冠朱履,料是少室山人。紧跟着范高头父女,却都衣冠不整满面颓丧之象,最后却是东方杰陪着一个气概昂藏背负长剑的少年。众人迎下台阶恭身肃客,黄九龙首先趋上一步,向少室山人施礼道:“久仰道长盛名,今日得蒙光临,又蒙搭救范老英雄,实在感幸之至。”两人揖让之间,滕巩已一把抓住范老丈手臂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舜华、瑶华也握着红娘子的手互相对泣。范高头一跺脚大声说道:“老朽万不料死里逃生还能见众位一面,没有这位道长师徒二人相救,这几根老骨头早已同亡婿相见黄泉路上了。”说到亡婿两字,后面红娘子已顿足嚎啕起来,却又想起此地并非自己家中,忙又极力忍住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向众人哀哀欲绝。舜华、瑶华一边一个把她挟上台阶,跟着众人一起走进厅内。湖勇们忙调椅添座分献香茗,众人又重新一一施礼依次落座。红娘子起初进来只顾哭泣并未留神,此时抹干眼泪四面一看,猛见痴虎儿肩旁坐着两个异样短瘦汉子,正是江宁血战时用两柄匕首绊住自己的凶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也不问如何会坐在此地,倏的跃起戟指叱道:“这两个凶徒正是江宁一党,如何在此?快把他们捆起来!”范高头闻声惊视似乎也依稀认得,刚想启问,滕巩忙立起身来两手一摇,向范高头父女婉转说明情由。东关双哑有口难言,只向范高头、红娘子作揖谢罪,少室山人也从中解围,说了既往不咎不知不罪的话。红娘子无奈,只好把气压了下去。黄九龙向东方杰问道:“俺们二师兄怎的没有同回呢?”

少室山人不等东方杰答言,向众人微笑道:“其中详情,容贫道奉告吧。贫道师徒二人自从与滕老先生分别,依然回到提镇衙门暗地里探着。只见单天爵的一般狐群狗党,已经救熄后堂火苗,打扫净大堂前尸首,在大堂上设起公案桌,标兵胥吏排列得威武异常。我们知道要审范老先生了,果然一忽儿单天爵翎顶辉煌坐出堂来,后面拥着许多不三不四的江湖人物。这番情形,俺知道先回湖的四位贵堡好汉已报告得详细,毋庸多叙。那时范老丈临刑当口几乎把俺们急死,急得不管好歹先用屋瓦延宕一阵。万不料幸而这样一延宕,柳摩霄不先不后到来大喊刀下留人。俺门起初诧异非常,猜不透楚何用意?后来在单天爵秘室上面听得柳摩霄说出在太湖失败失陷了几个寨主,要彼此掉换的话,才明白他们的鬼计。那时俺师徒俩分头去寻找范老先生监禁所在,想看看有无下手机会。哪知踏遍牢狱一间间仔细探听,竟无范老先生的踪影。却在一间营房上面听出一个自称鬼面金刚的人同贵堡四位好汉说话,一忽儿五人出衙骑着快马走了。那时天已大亮,知道范老先生已无危险,可以暂时离开,于是俺师徒俩包好兵刃纵下屋来,仗着无人认识,大大方方走出城来。俺们寄寓所在,是城外一个破庙内的观音阁。这座破庙香火毫无,除了几个乞丐在大殿角落里煨狗肉、捉虱子以外,终年看不见人影的。尤其是庙后那座观音阁,因为设有楼梯,阁外人进不到,俺师徒二人寓在这种地方最好没有。哪知天下真有意想不到的事,俺师徒俩刚飞身入阁,突见范老先生父女两人垂头闭目盘膝而坐。俺们大惊!还未开口,范老先生父女已拱手起立悄悄呼出俺师徒贱名来,又递过一个纸条与俺。俺一看上面写着:‘别来无恙!匆匆未能谋一面,甚歉。范氏父女请携之回湖,甚感,甚感!瓢奉启’我一看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贵堡主的老师陆地神仙,不是他老人家哪有这样广大神通?还记得那年我云游云南,碰见他老人家一次,深蒙他殷殷循诱,时刻铭心,讲起来我也可算他老人家的私塾弟子,可惜他老人家不知为了何事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竟不能谋一面。当时我们问范老先生他老人家怎样能在青天白日救出两位来?……”少室山人说到此处,范高兴接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到现在我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象他老人家的本领才算得绝顶功夫。俺父女俩起初自问必死,想不到柳摩霄异想天开救下仇人的命来,弄得老朽如腾云一般。等到被他们推推拥拥关入后面一座地窖里,似乎地窖里面是条狭长的地道,却是漆黑一片看不分明,而且依然脚镣手铐转动不得。隔了不到顿饭时光,忽觉眼前白光一闪,一阵风拂面而过,就听到耳边有人道:‘我来救你们二人出去。’说了这句,就觉得那人用手在镣铐上一拂,立时寸断。但是俺父女手足都已麻木得不能动弹,寸步难移,那人似已知道,又替俺们略一按摩,立时四肢回复过来,跟着那人走出地窖。一看这人须眉奇古体貌清癯,真是一派仙风道貌令人肃然起敬。俺那时还神志未清,认不出就是令师,正想俯身下拜,他老人家向地窖口七倒八歪躺着的许多兵勇一指道:‘这般人暂时被我点了睡穴不久即醒,快跟我走,免得再妄动干戈。’说到此处远远有人声到来,他老人家不由分说,象拎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把俺父女俩夹在胁下,立时腾身而起,只一起一落就飞出好几层屋脊出去,这种轻身功夫,不是目见谁也不信。俺一眨眼便在衙外僻道内,他老人家依然把俺父女俩夹在胁下飞出城外,直到观音阁上始放下俺们来。这一路飞行,俺只觉天风贯耳有眼难睁,宛如腾云驾雾般,片刻之间迷迷糊糊就到了阁上。那时晓日初升,衙内街上岂无人见?何以他老人家一路自在飞行毫无阻碍?现在俺还疑惑是仙人缩地之法,并非轻身功夫哩。”少室山人大笑道:“没有这种功夫还能称陆地神仙吗?可是功夫还是我们浅薄,未能窥其奥秘便疑为神仙一流。其实古时聂隐娘、空空儿、虬髯公、摩勒之类,都有这种功夫,大约身法步法快到极点,便似电掣云驰一般,即使有人看见,只见一道白烟而已。至于单天爵那边,他老人家能够在青天白日下出入自如,定有奇妙布置,一半慑于他老人家的威名,哪敢轻捋虎须咧!”范高头道:“可不是!那时他老人家在观音阁上把俺放下,俺才认清就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俺格外惊喜异常。他对俺们说道:‘我们在此相见也是事有凑巧,可惜俺有要事在身,未能送你回湖。好在少室山人师徒不久即至,请他们送你们回去好了。单天爵那儿俺已有警告,地窖里面也有布置,一时尚不致发现。此地又异常僻静,暂时可以无虞。你们等到今晚夜深人静时,再同少室山人回湖去好了。‘说罢掏出两颗丹药同一封信、一张纸条来,把两粒丹药赏俺父女俩每人一颗,说是:你们父女两人急痛伤肝,一夜苦战元气大伤,吃了丹药断免疾病。这一封信,嘱咐回湖后面交甘老英雄,一张纸条交与少室山人。吩咐清楚,俺父女正伏地拜谢,哪知一抬身已不见他老人家的踪影了。那时俺父女俩身体疲乏已极,困饿交攻,忙将丹药吞下盘膝定神。果然丹药如神,非但不知饥饿而且精神陡长。后来这位道长知道这种丹药名叫辟谷丸,是用深山千年黄精和茯苓、何首乌等宝贵药材造炼而成的我们吞下丸药没多久,这位道长同这位东方杰兄果然到了,我递过那张纸条,彼此就在阁下席地面坐,商量晚上依照陆地神仙指示一同回堡。又问起滕巩老弟,知道也蒙少室道长搭救才能脱险,只可怜那铁桨冯义碎身殉主尸骨无存!”

范高头边说边又老泪纵横仰天大哭,红娘子也伏身抽咽起来,众人又纷纷劝住,勉抑悲声。他又继续说道:“俺们四人在观音阁上商量定当,先由少室道长师徒二人重新翻身进城探看动静,顺便购买一点治饥食物,到了日落灯上回转阁来却多了两人。原来少室道长出城回来,凑巧路上碰着甘老英雄同这位东方杰兄,他们手足相逢果然喜出望外,就是道长同甘老英雄也是多年阔别,重逢旧雨,一同邀到阁上,见着老朽父女又是一番惊喜。据甘老英雄意思,想在走马换将以前出奇制胜独立救出老朽父女,使单天爵、柳摩霄无可挟制,失败到底。万不料令师略一举手,就把老朽父女救出来了。其实甘老英雄到江宁去的当口并不对诸位说明,正是他别存深意体贴入微之处。他完全因为老朽活了这么大,从前在江湖上也有点小名气,不幸在江宁跌翻在后生小辈手内,还同着一个青年孀女被人挟制着走马换将何等难堪!所以他立意要在事先把老朽父女搭救出来,这番深情厚意教老朽父女如何报答?但是这位甘老英雄当老朽掏出陆地神仙手札来,他接过拆开一看,猛可里把手上一封信向老朽一掷!匆匆说声请转交俺师弟们一看便知,此刻俺有要事恕不奉陪了。说着举手一拱,一跃身飞出阁外走得无影无踪。他这样一走真弄得俺们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信内有如何要紧事,使他走得这样慌忙。”范高头边说边把那封信拿出来送与黄九龙,黄九龙就把自己师父的手谕摊在桌上与众同观,只见上面写道:“余自雁岩来,湖堡近状甚悉。单、柳癣疥疾不戢将自焚,世事不可知,干戈将匝地。汝辈当务其大者远者毋负此大好湖山,使先贤先烈窃笑于地下焉。近有要图,需疯子速来宁,毋忽。来春雁岩之会举行于堡,汝师母将与会,事无巨细悉取决于是。范翁长者宜加优礼,少室翁功行精进宜劝求教,潜蛟谨厚,从龙湫甚勤,痴虎纯孝坚苦天生铁骨,汝辈加以启迪,当崭然露头角。双凤娓妩可喜,返命时元超当随行报使,师母有所命弗辞。余事九龙便宜行之,不赘。瓢字”

众人一同看罢,凡在信内提及的几个人各有不同表示:范高头自是感激,少室山人自然谦让,滕巩看得赞扬儿子也是暗暗欣喜。惟独舜华、瑶华、王元超三人心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触,心想我们三人的婚姻竟是鬼使神差一般,事事都如此巧的凑在一起,信内又单单差王元超同她们随行报命,并不顾虑到男女同行不便的一层,岂非怪事?但是众人倒也并不注意。当下黄九龙笑道:“我同五师弟回堡以后,原有专函到灵岩寺四师弟处通知一切,所以敝老师知道此地情形。可是敝老师到雁岩四师弟回信没有提起,想是新近的事。何以匆匆又到江宁?信内还说近有要图需二师兄相助,未知究系何事?忖度函内大意明年湖堡盛会师母也要驾临,这倒是一桩希罕事儿,难道两位老人家已和好如初了吗?”范高头摇头道:“这倒未必。据老朽猜想,此番令师匆匆赴宁,或者就因为多年没有解决的事已有眉目,不久就可解决。又预料此事解决以后夫妻定可和好,所以信内说明来年千手观音与会的话,看起来定是此事无疑的了。”舜华、黄九龙、王元超齐声问道:“此事日前老丈也曾提及,究竟其中有何纠葛,老丈可否见告?”范高头连连摇手道:“不能说,不能说!此事奇特得很,不到可说的时候万不能说。何况老朽所知也是一点影儿,何敢乱谈。据老朽所料,明年此地盛会,他们两位老人家必定会当众宣布圆满解决,那时诸位就可明白,现在且把这事放在一边,老朽此刻想和众位暂行告辞同小女回柳庄一行。亡婿不幸尸骨难回,小女也应设灵成服剪纸招魂,稍尽夫妻之义。”言罢又簌簌泪下,垂首无言。

红娘子倏的立起,一迈步趋向下面冲着黄九龙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下,呜咽说道:“堡主大仁大义,可怜未亡人丈夫死得凄惨,不报此仇誓不做人。昨晚未亡人一时急痛神迷,几乎让老父同罹入难葬送恶贼手里,此刻想来兀自心惊肉跳。现在未亡人只求堡主善视老父,使他长受堡主爱护得保天年,未亡人来生定当变牛变马报答不尽。至于未亡人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无论迟早,不计利害,誓必手刃仇人然后甘心。”这时黄九龙惊慌失措不便用手搀扶,只有遥遥地对跪,口中连连说道:“姑奶奶千万不要如是,一切事都包在黄某身上,快请起来。”恰好双凤已飞步近前把红娘子从地上扶起,众人又纷纷劝说一番。黄九龙立起身来略一沉思,便向身旁湖勇低低嘱咐了几句,几个湖勇领命趋出,然后向范高头说道:“老丈同姑奶奶回庄设灵自是正理,就是我们也要执绋告奠的。但是两位饱受虚惊精神太乏,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报仇有日,还请节哀保身为是。至于设灵招魂一切琐事我已着人预备去了,老丈同姑奶奶权且在敝堡屈居一宵,明晨我们一同陪老丈回庄便了。”范高头明白黄九龙这番厚意,恐怕他回去睹物伤情,尤其是女人心窄难免发生意外岔儿,堡中人多又有双凤劝慰,自然好得多了。范高头想到人家体贴周至,不觉感激涕零,只有连连拱手道谢。红娘子早由双凤扶入她们住的楼上,细细劝慰去了。

这里黄九龙又说起柳摩霄走马换将的事来,且看他今晚换不出来如何下台。少室山人笑道:“这事想起来还有点不明,昨晨贫道师徒同范老先生父女,后来又添上东方杰兄,为慎重起见在观音阁上足足守了一昼夜,直到今天丑时正才促程赶来。在阁上淹留时节,我师徒二人进城打探了几次,似乎提镇衙门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城门口也无兵弁盘诘,却因白天未便进衙,竟探不出实在消息。但是昨晚此地又闹奸细,难道单柳二人发现范老先生走后也派人到此,想依样画葫芦不成?”这时东关双哑在座从旁听得,连连摇手,表示所说不对,却又无法说出实情,众人只可一笑作罢。少室山人接着笑道:“柳摩霄今晚又是一个难题没有交卷,可是依贫道愚见正与尊师相合,罪止为首,似可不为已甚。”黄九龙连连点首道:“道长所见极是,且看他们来意如何便了。”这时东方杰正同他兄弟娓娓清谈,忽听少室山人说到这上头,二人突然计上心来,略一接耳,一起肃然起立由东方杰向黄九龙道:“堡主可否现刻就将淫贼盖赤凤赐与不才兄弟二人,稍泄多年之恨?”黄九龙方要开口,少室山人不明原因便问何事?东方豪便向他老师婉陈一番,他一听自己门徒尚有这段因果夹在中间倒有点不便开口了。黄九龙却说道:“论到这淫贼,罪恶滔天,与几个洞庭寨主不能一概而论,就算没有东方兄弟一段因果也当为天下人除害,所以在下早已允许东方兄手刃仇人,未知道长以为何如?”少室山人同他徒弟东方豪到江宁去探访东方杰本为此事,岂有不赞成之理?却因自己说过不为已甚,唯有黄九龙一段解说终觉有点碍口,只好说一句:“全凭堡主主持。”黄九龙一笑,从身边掏出一张尖角令旗交与东方杰悄悄吩咐道:“你们二人拿着我的令旗到监禁处所提出盖赤凤来,寻个僻静地方随你们怎样处治便了。却不要令红娘子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东方杰满心畅快连连答应,暗地招呼了东方豪带着令旗一同出去了。其实范高头在座上看得一清二楚,知道黄九龙恐怕自己同女儿伤感,所以叫东方杰弟兄暗地处治盖赤凤,用心何等周执,益发感激入骨。

当晚黄九龙在大厅上盛设宴席,一半为少室山人洗尘,一半替范高头父女压惊。首席自然是少室山人,次席范高头,东方豪新到坐了第三席,其余滕巩、红娘子、舜华、瑶华、东方杰、祝一郎、祝二郎、痴虎儿依次礼坐,下面黄九龙、王元超并坐相陪,执壶劝酒。这一席洒,英雄相聚,本应兴高采烈,无奈范氏父女兀自愁眉苦眼,连众人也提不起兴致来,幸而少室山人倜傥不凡,议论风生,谈些奇闻异俗,一席的人无不倾心侧耳,钦佩非常。正在杯酒谈心当口,左右忽报江宁下书人到来。黄九龙笑向众人道:“消息来了,诸位只管畅饮,我去周旋一下再来奉陪。”说毕即匆匆迈步出厅。隔了许久,笑嘻嘻提着一个长方包袱进来,呵呵笑道:“柳摩霄、单天爵也只有这点胆量,被我老师略施警戒,就吓得胆小如鼠了。”

一席的人听得突兀,个个停杯仰身齐问所以?黄九龙把包袱向旁条几上一放,依然入座,先向众人敬了一巡酒然后微笑道:“此刻江宁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先已来过的鬼面金刚,一个是单天爵手下的一名守备叫做余得胜,绰号余二麻子,口称他们两人奉命送回范老先生的红毛宝刀和红娘子的双刀同镖囊,说是本来预备在今天晚上送回范氏父女,不料昨晚夜深时节被少室山人师徒劫走,想是已回湖堡,所以范老先生父女的军器特地专程送来。彼此既然解除误会,从此无论江宁、洞庭,对于贵堡绝不会再生纠葛。希望贵堡看在江湖义气面上,将洞庭几位寨主交与他们两人带回。我一听他们口气,明白柳摩霄今晚难已践约,自己只好不露面,差这两人言甘辞卑的来乞情了。”少室山人笑道:“怎么救出范老先生牵在贫道身上?而且他们怎知贫道的贱号呢?”黄九龙笑道:“自然其中另有别情,我一听他们口吻就知道其中还有波折,因为来的二人是单、柳两人各自派了一个体己的人来的,象单天爵这种趾高气扬的人,不受极大的挫折不会低首下气的!我察看来的二人中,那余二麻子是个草包,比鬼面金刚笨得多。我故意恭维他一阵,设法把他一人调到别间屋内细细的套出江宁实情。果然那余二麻子被我几顶高帽子一套,口沫四喷直言无隐。原来敝老师在地穴内救范老先生当口在墙壁上写了‘救老英雄者少室山人’一行字,单天爵在内衙起火以后本已得着部下报告,大堂前飞下一道一俗救了使单剑的人,后来大堂上飞瓦也有见着道长及令徒的,自然深信不疑了。”少室山人笑道:“他老人家想是故意如此,让他们不知他亲自前往。”黄九龙笑道:“据余二麻子说,单天爵自从发现范老先生父女逃走,震怒异常!柳摩霄格外焦急得坐立不安,飞虎头陀自告奋勇同祝家弟兄直赶到湖堡来,这就是昨晚这儿捉奸细的事了。最好笑那飞虎头陀三人来湖以后,敝老师却仍隐身在提镇衙门,而同单天爵开一个大玩笑,据说飞虎头陀转身一刹那,单天爵在一角文书上想用一颗官印,哪知印匣内变了一块石头,一颗江宁提镇的官印踪影全无。这一下不亚于失掉单天爵的命根,做官没有印把子如何当得?吓得单天爵六神无主,连姨太太的马桶内都找,哪有印的影儿。柳摩霄、醉菩提这般人也是面面相觑爱莫能助,但已觉到失掉得蹊跷,定关系着范老先生的事。最苦的是单天爵失掉了官印,一面暗暗搜寻不敢声张,倘若被上司知道立时要参劾的,只有哑吧吃黄连,一面想法,一面暗暗搜寻。不意在全衙翻箱倒柜,单天爵坐在签押房长吁短叹五内如焚当口,忽然一抬头,屋顶天窗下而粘着一张纸条随风飘动。单天爵大惊,一纵身取下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欲寻回尔印,革面洗心,取尔首级,如擘一蝇!’下面又署着少室山人四字。单天爵看了这张纸条出了一身冷汗!明白外边能人很多,自己同柳摩霄这点本事也算说得过去,左右还有不少奇材异能之人,竟被那少室山人来无踪去无影的随意出入,假使要我脑袋真也容易,越想越怕,不觉气焰全无,知道太湖帮不易招惹,不如急急趁波收帆。恰好柳摩霄也是惊弓之鸟急想保全几个寨主性命,也顾不得平日威风,就各人派了一个心腹来此求和了。”黄九龙说到此地,少室山人大笑道:“这倒好!贫道本是一个默默无闻问人,这样张冠李戴大出风头,真是意料所不及的,就怕将来纸老虎戳穿倒难为情了。但是黄兄应许他们的要求没有呢?”黄九龙笑道:“应许是应许,可是有两桩事要他们照办:第一桩,江宁两陆兵弁同洞庭喽啰们此后不准踏进太湖地界窥探本湖动静,一经查出格杀不论。第二桩,金昆秀、冯义两人尸首急速改用上好棺木盘殓,克日运到柳庄。棺木哪一天到人哪一天放。我说了这番话,那两人没口的应许,就此得了回话,匆匆辞去了。”合席的人听得金昆秀尸骨能够运回来,齐声赞美,范高头、红娘子自然感谢异常,当席议定索性等棺木运到柳庄再举行吊奠。黄九龙又向范高头道:“老丈姑奶奶现在先顾办丧事,使死者稍可瞑目,至于报仇的事不必急急从事,也不怕单天爵逃上天去。我这样向他们一说,单天爵定以为我们从此不致与他为难,防卫自然渐渐松懈下来,那时我们想个别样稳妥法子暗地到江宁把单天爵脑袋拿来,岂不易如反掌?”此言一出,范高头、红娘子眉头立展连连点头,众人也附和着照此行事万无一失。这一席话,范高头、红娘子总算得到报仇机会,也不能不强作笑容同众人勉饮几杯。等到洒阑席散,黄九龙等送少室山人、范高头到厅旁客馆住宿,红娘子同双凤一起,东方豪自然同他老兄东方杰抵足联床,诸事停当,一宿无话。

第二天午后,江宁果真又派鬼面金刚余二麻子护送两口棺木来到。黄九龙早已指挥几个头目派好执事人等,在柳庄范宅内外搭起丧棚,设好灵幛,高僧高道梵乐喧天,门外鼓乐吹打迎送,倒也有一番哀荣之概。两口棺木到门,红娘子一身麻衣哭得死去活来,范高头哭了女婿,又抚着铁桨冯义的棺材捶胸大恸。堡中从黄九龙以次,全体更番吊奠。说也奇怪,两口棺材原是一东一西停放,众人虽然一样拜奠,可是全湖头目和湖勇们在冯义棺前格外虔诚哀肃。范高头抚棺痛哭当口,竟有不少湖勇暗洒同情之泪,大约因为冯义忠心为主捐躯殉身,格外难能可贵。等到纷纷祭奠告毕,黄九龙拜托少室山人、滕巩等在柳庄照顾,自己同王元超回堡把监禁的儿个洞庭寨主同那位守备沈奎标一齐释放,并将各人兵器也一一送还。当日把这般交与鬼面金刚余二麻子原船送回,只有把盖赤凤一人推说当场被杀,同战死几位的尸身业由本堡一齐在山后深埋安葬。两人也不敢深究,就此拜别下船扬帆回江宁去了。(后来待得这般人放回,当晚发现一颗官印仍旧好端端的放在印匣内。单天爵经过这回教训再也不敢得罪湖堡,连那册秘笈暂时也不敢妄想了。)

现在且说湖堡自范宅丧务告竣,少室山人在太湖各处名胜之地游览了儿天,把东方豪留在堡中,独自向黄九龙等告辞,依然天涯海角地云游去了。少室山人一走,云中双凤也想回去复命,暗地同王元超商量妥当,由王元超乘机向黄九龙说道:“现在江宁这桩事总算了结,师母那方面的事也应该早为取决。不过老师手谕命我陪双凤同去复命,在小弟想来,彼此男女有别,一路同行,殊嫌不妥,而且怎么复命老师又没有明白指示,如何向师母开口呢?”黄九龙呵呵笑道:“这事我早和范老丈商量好了,先头师母命双凤捎来的一封信盛气凌人,无非她老人家故意如此,并非真心要夺湖堡。至于要我收罗海上群雄,我们原是求之不得的事,只要海上好汉真心聚义共商大举,肯听约束,我们何乐不为?所难这般人出没海上,良莠不齐,万一引狼入室贻害我们根本,这就是可虑之处了。现且一步步去做,昨天为此事私下同范老丈商量了一个办法,由范老丈写好一封详函,把其中顾虑的所在一一写入交双凤去面交师母,且看师母怎样说法。至于五弟你顾虑到男女同行不便,吾辈磊落丈夫何虑小节?师命为重,大事要紧,何必拘节于此。”

黄九龙说出这番大道理,王元超听得满身舒服,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不料黄九龙边说边把两只精光炯炯的眼珠钉在他的面上,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王元超面上一红,急问师兄为何发笑?黄九龙支吾了半晌面色一整,低低说道:“吕氏姊妹武功着实了得,贤弟能够设法把她们留在堡中,我们岂不又多些臂膀,但是怎能留得住呢?”王元超一听,心想此话突然而来,何以先笑后说,难道我们的事已被师兄窥破,故意如此试探吗?想到此地不觉心头突突乱跳,满脸忸怩之色。黄九龙看他难以为情肚内暗笑,慌忙用话推宕开去,微笑道:“这无非随口说说,未必办得到。现在堡中多了东关双哑、东方弟兄同滕氏父子、范氏父女,都是将来好臂膀。愚兄想把全湖各山头划分几个山寨建筑分堡,水上也同样多添战船火器扩充起来。希望大师兄能够到来,就可向他讨教进行计划了。”两人说了一阵不要紧的话也就各自走开。

到了第二天,吕舜华、吕瑶华就向黄九龙告辞要返回云居山去,提起海上群雄安插的事来,黄九龙推心置腹的说出自己同范老丈商量的一番主意,舜华、瑶华非常赞成,情愿在千手观音面前极力疏通。正这样说着,范高头同红娘子从柳庄到来彼此谦让就坐。舜华看见红娘子一身缟素不觉笑道:“现在应该称白娘子,不应该再称红娘子了。”红娘子笑道:“是啊,红娘子三个字,应该送与两位了。”两人一听话中有话很不是味儿,狠狠地啐了一口正想反唇,范高头已回头向她们说道:“此刻听堡主所说,两位贤侄女就要回去复命,未便强留。那海上群雄的事,老朽同黄堡主已商量过几次,现在老朽备了一封信在此,托两位转陈千手观音。信内说明处理海上的事,仍请两位从中婉言疏通。”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舜华接在手内,两面一看,里外封得结实,还盖上骑缝名章,好象信内有秘密要事恐怕寄书人私自拆看一般。舜华看得奇怪却又不便明问,只好收在身旁谈些离别的话。红娘子坐在一旁却不断暗揾泪珠,呜咽说道:“两妹要事在身愚姊未便相留,但是彼此相处几日气味相投,情胜手足,尤其这几天愚姊惨遭大故,若非两妹深情婉劝,正言开导,愚姊也许早行拙志做了不孝不义的人了。”边说边拉着双凤的玉手抽抽咽咽若不胜情,舜华、瑶华也是黯然强笑劝慰。范高头长叹一声道:“两位侄女此番来此没有好好款待,反而生出逆心的事来弄得人家少欢,真是从何说起?”黄九龙急用话岔开谈些别事,就在这天大设筵席饯行。

席散,双凤结束停当,外披风氅,仍旧用自己带来的两匹俊驴代步。王元超师命在身,也装束整齐,腰挂长剑,外披紫呢子,又从厩中选出一匹蓝筋竹耳、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交与湖勇系在屋外,与众人告别一番,同吕氏姊妹走出湖堡来。众人一齐送出堡外,独有红娘子牵着舜华、瑶华叮嘱再四,然后挥手扬鞭,两驴一马泼刺刺跑出三重碉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