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可也弄得全帝都闹翻了天。

不过检察官还没有提起公诉,因为还要凋查。

法学界也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这的确是犯了不敬罪,一派认为不能构成这种罪名。

香喷喷公司虽然还没有吃上官司,可是也给闹得很不舒服了。

有些极其爱国的志士,竟用柏油在香喷喷公司那些墙上写着大字:“不敬者!不敬者,不敬者!”

许多报纸都表示愤慨,攻击那不敬皇帝的商人。不过也有些报纸对这件事很冷淡,认为这么小题大作是无聊。这些报馆可就接到了一些匿名信,叫他们对大皇帝谢罪。

据有些人说,这是因为香喷喷先生平常太小器,人缘不好,所以现在一发生这样的事,人家就不谅解他可。

可是香喷喷公司倒在另外一方面报复了肥肥分司。它把它的货色拼命减价,使得劝夫会的太太发动许多人去买便宜货。

肥肥公司当然也不甘示弱,就卖得比人家还便宜。

这两家公司尽这么比赛下去,谁都猜不着要到哪一步才算是终点。

保不穿帮对驴皮他们说:“现在这价钱,已经是贴本卖了。无论如何,我们总要比香喷喷的便宜。我们宁愿这么忍痛赔钱,跟他们争下去。”

有一位记者点点头。“不错,这么着就可以把香喷喷挤到,以后肥肥就可以独霸这行买卖了。”

可是保不穿帮又把这句话改正了一下:“是的,要把那家公司挤倒,然而这不是为了抢生意赚钱,我们只是为了皇帝陛下。所以才要设法把不敬皇帝的公司挤倒,所以我们的贴本卖货——完全是效忠皇帝陛下,是为帝国洒牲的。”

这些话后来竟成了名言。有些社会学家承认这的确是为帝国牺牲:据他们调查的结果,这一年的叫化子能够买布做衣裳的,占百分之七十六点五。大部分的叫化子都着上了新衣,颇壮观瞻,对于帝国的贡献当然不小。

香喷喷公司减价减得横了心,就把自己出产的各种布料——每种拿出一千匹来,放到各地样子间里,写着大字广告:

  这种布料又好又贱,

  白送不要一文钱。

大粪王他们就说:“他们白送,我们也白送!”

于是把肥肥公司的各种布料,每种拿出五千匹来,不收一个钱。并且还有赠品,谁买一匹布,奉送一磅的奶油面包一枚。

等到香喷喷把白送的布料加多,也加上了赠品之后,肥肥公司就又到处贴着一首二十行的诗:

我们

肥肥公司

白这你

一匹布,

外加

一磅重的

奶油面包

二枚,

并且

还替你

量一量

身材,

替你

裁好了

而且

缝好了,

而不取

分文。

这是

多好哇!

那时候许多人都制了新衣。

有一次期哥儿去看土生。也说:“我家里孩子太多,衣裳破了总是做不起。这回可好了,衣料不要一个钱,还白替我们做好,天凉了就不怕挨冻了。”

“哼,他们简直是发了疯,”土生嘟囔着,“真是出奇!——货色白送,还送裁缝工!你看吧,这么下去一定要遭殃。真是!”

土生已经跟格隆冬说过好几次。格隆冬总是说,这是股东大家决定这么办的。格隆冬还叫土生放心,他已经替土生存了一笔钱,就是买卖上失败了,土生还是有钱可以养老。

“我是替你们打算!”土生生起气来了,“你们年纪轻轻的,就这样胡搅,将来怎么办呢!”

格隆冬可总不愿意跟舅舅多谈,只微笑一下,就讲到别的事上去了。

土生也就忍住不提,仿佛一提出就不吉利似的。

他想:“他们知道他们自己做错了,就不敢再谈起这件事了。”

可是大粪王跟格隆冬他们倒常常谈起这件事,还越谈越起劲哩。

大粪王说:“我们预备一千五百万下去,看香喷喷斗不斗得过!”

这在金鸭帝国真不算是一桩小事。

有一两家报纸劝肥肥跟香喷喷把货品仍旧恢复到原价:“这两家公司这样减价,甚至于白送,别的纺织公司就吃了大亏。现在已经有三十九家纺织公司,很难开办下去,因为它们贴不起这么多钱,它们既然不能跟着赔本出卖,他们的货品就无人过问。它们有的已经完全停顿,有的已经破了产,有的势将倒闭。股票价钱狂跌,无法收拾,这会影响帝国的市场。我们劝肥肥和香喷喷两家公司以帝国幸福为念,恢复原价。至少,也该提高到成本以上。”

有许多报纸就立刻反驳,说帝国的进步——就全靠这么互相竞争。并且肥肥公司想要严惩不敬者,这完全是出于爱帝国的一片至诚。

于是这些报纸打起笔墨官司来,首许多杂志也参加了进去。

还有许多学者开了座谈会,讨论这个问题。有一个学者竟打算拿这个题目来写他的博士论文,跟瓶博士商量了好几次。

帝国务实派的许多法学家和经济学家——正在找材料,看参考书,还准备把这个问题大大发挥一顿的时候,帝国工部副大臣巴里巴吉可在那里忙着:一会儿去找大粪王,一会儿去找香喷喷,有时候还同财部大臣马斗阿大一块儿去奔走。

巴里巴吉对大粪王他们说过这样的话:“今天天气好。您此刻有工夫跟我谈谈么?因为财部大臣马头阿大阁下跟我谈过肥肥和香喷喷的问题。我跟马头阿大阁下完全同意。”

马头阿大呢,对大粪王他们说过这样的话:“亲爱的大粪王先生,跟我是很要好的。亲爱的香喷喷先生,跟我也是很要好的。我希望两家亲爱的公司不要打架了。我跟亲爱的香喷喷先生也谈这个意思,他认为可以商量。”

这位马头阿大阁下就劝大粪王他们——不要小看了香喷喷公司。照这样赔本卖货,也很难挤倒香喷喷;它并不是赔不起。

“这样下去,就会弄得两败俱伤,”马头阿大很关心地说:“我不愿亲爱的朋友吃亏,所以我们想跟大家商量商量。”

“不错,”巴里巴吉点点头,“所以我们想跟大家商量商量。”

这么着,他们就谈了好几次。

格隆冬的意思是——“我们既然挤不倒香喷喷,当然要另外想法子。真的,不要弄得我们自己都站不住。”

“唔,”大粪王点上一支雪茄烟,“要是讲和比打架还有利些,就应该讲和。我们来具体考虑一下吧,看怎样的议和法。”

巴里巴吉相详详细细把香喷喷公司最近内部情形告诉了大粪王他们,并且连香喷喷先生家里的事都谈到了。

大粪王他们跟瓶博士就商量出许多办法,跟香喷喷公司慢慢地谈判起来。后来保不穿帮竟跟吹不破见了面,谈过好几次。

帝国财部大臣马头阿大很高兴:“好了,亲爱的肥肥公司跟亲爱的香喷喷公司——越谈越具体了。也许可以合并哩。”

巴里巴吉也很高兴:”是的,也许可以合并哩。”

“这件事进行得又顺利,又秘密,”马头阿大微笑起来,“帝都那些记者虽然最会打听,也一点不知道这个消息。”

“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巴里巴吉点点头。

有些记者还常到驴皮那里去打听新闻,因为驴皮对人家说过——“保不穿帮跟瓶博士——一有什么事就总是跟我商量。”

不过驴皮也还是不知道这两家公司在那里谈判。

他近来也很活跃,有一次竟带着一份报纸,兴高采烈地去找小螺:“小螺你看!报纸上登了我的名字!——我发表了谈话!你看!”

这是记载香喷喷公司不敬事件的一条新闻。记者因为驴皮先生是证人,就特为去访问他,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形。驴皮先生还发表了一点感想,说帝国臣民都应该拒用不敬者的货色,不然的话就是没有天良。

驴皮让小螺看了这一条新闻之后,就说:“我对保不穿帮先生说过,顶好是叫那些记者多来访问我几次。那么我就可以攻击香喷喷公司,叫他们的生意做不成。呃,小螺,你怎么不也跟我一样,替我们公司尽尽力呢?”

“这种事情我做不来。”小螺说。

驴皮摇摇头,没办法似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不太固执的话,我倒可以常在保不穿帮先生面前提起你。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不是一个无用的人了,我提出什么意见来——他们倒也还相信。”

然后他又提到肥肥公司减价的事,这么着一定可以使香喷喷关门。这么着肥肥公司的买卖就越做越大了,这么着当然更需要许多人才。所以——“所以我现在这么尽力,总不是白做的。”

不过小螺只想做个诗人,你有什么办法呢?唉,随他吧。等他驴皮将来成了帝国的阔人之后,就可以帮帮小螺的忙,出钱替小螺印一点书——也许正是一笔好买卖哩。

于是他一天到晚想着——他该向保不穿泡建一些什么议,该向记者们再发表一些什么话。

可是有一天——保不穿帮忽然叫他少发些议论:“我现在没有叫你开口,你就不要开口。”

“然而——然而——”驴皮咽下一口唾涎,“然而人家跟我谈论起——比如谈到香喷喷公司——我——”

“你可以不必发表什么意见,”保不穿帮斩钉截铁地把右手一挥,“人家要是谈到那不敬事件,你就说,帝国的检察官自会有处置办法。你不要再说什么。”

驴皮可愣住了,脊背心里好像有一股冷气在那里流。他正想要问几句,还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好,大粪王就打发人来请保不穿帮去了。

“记住!”保不穿帮又叮咛了一声,“我没有吩咐你的,你就不要自作脱明。”

说了就匆匆忙忙走了开去,让驴皮一个人在这里发呆。随后驴皮又听说保不穿帮穿上了礼服,坐着马车到鼻烟大饭店去了。

“什么!到鼻烟大饭店去了?”驴皮纳闷着,“去干什么呢?怎么我一点不知道呢?”